陕西最高军政长官李纲,于今夜宴请制置使何灌。自三路西军进兵河东失利后,两人关系失和,除公事外,极少走动。今天的宴会,可以看成是李纲感谢何灌提出了任用曲端这一建议。如果没有曲端,现在的长安城恐怕已经被金国大军猛攻而失陷。从这层意思上来说,何灌的建议,不止是救了京兆,也是救了李纲。尽管弹劾何灌,要求朝廷换人的主张仍旧没有因为种师中徐原的按兵不动而改变,但李纲觉得确实有必要当面跟何灌致谢。
这两日,接连有曲端的军报送抵两司。二月二十二,秦凤兵经邠州入耀,曲端随即引军北上,一直观望的王似也在同一天经富平开赴淳化。二月二十三,曲端再报,已与两路友军商定,择日决战。二月二十四,无报。
偏厅之中,虽春寒仍冻,李纲何灌二人围着席桌坐定,下面摆着炭炉,烤得四周暖烘烘一片。陕西兵家必争之地,自大宋立国以来,又设五路经略安抚司,旷日持久地与女真人作战。因此,陕西这地方的民俗文化也受到了军事的影响。比如两位大员这桌上的菜,就尽是些军中菜色。以实用为特色,并不追求华丽。比如正中那一盆肉夹馍,就是军汉们时常裹腹的东西。
只是,士兵们吃的时候,是拿熟的羊肉往粗馍里塞,能填饱肚子就成。李纲何灌吃的这口,却是厨子精心制作的。那馍,外表烙得酥黄,却决不发硬发脆,一口咬下去,只觉劲道绵长,满口麦香。又比如那里面夹的肉,绝不是什么羊肉,而是陕西历史悠久的腊汁肉。用的是上好硬肋肉,加以二十多种调料煮汤而成,吃起来鲜香四溢。
“何少保,尝尝这个。”李纲从一个盘子里夹起两片肉,放到何灌面前的碗里。这两片肉切得极大,极薄,估计对着灯都能看透。在锅里已经煎成起了卷,看颜色吧,又呈褐色,不知上面抹了什么东西。
何灌是武臣出身,没那么多斯文,两片肉放入嘴中一嚼,瞪大了眼睛:“不错,滋味十足,这菜叫甚名堂?”
李纲笑道:“这是川饭中有名的一道菜,唤作大小抹肉。因肉要切得极薄,所以需得煮熟后下刀,难免大小不一。又因下锅时,需抹酱于上,故名大小抹肉。”看来这道菜,应该就是后世川菜的代表作,回锅肉。
何灌吃得频频点头:“不错,我听说川人好闲,无事便围座于茶肆,行赌博听书之乐。若宴请亲友,则设宴于大桌,甚至铺开露天席,菜品都十分讲究。对了,东京城里便有‘川饭店’,我是久闻其名,却苦于无暇光顾,可惜可惜。今日若不是宣相相请,还尝不到这人间美味。”
“哈哈,制置少保为国重臣,忙于军务,自是无法抽身。来来来,请满饮一杯,本官有一事相谢。”李纲亲自替何灌满上一杯酒,劝得殷勤。
何灌大概也猜到他要说什么,不去点破,受了那杯敬酒,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听得李纲未语先叹,继而道:“我奉诏宣抚陕西,肩负养兵、恤民、御敌之责任,几年来,也算是鞠躬尽瘁。但每每使纲痛心疾首者,莫过于诸路帅司互不协同,指挥混乱。个别将领拥兵自重,藐视有司!”
何灌听到这里,插了一句:“这等跋扈习气,养成已久,实为西军一大恶疾!已到了不可不治的地步!”
李纲见他把话说得这么急,轻笑道:“治是当然要治,但也分个轻重缓急。比如今日之耀州,各路帅守往常虽然百般遮掩,但事到临头,也还是各自出兵会战。毕竟攸关陕西六路之存亡,帅臣们还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
何灌听了这话,心里暗笑,到底是文臣,酸,迂,哪里懂得这军中的事故?那王似虽然来了,却一步三停,观望不前。秦凤赵点,只派了一员裨将,引不足万人的部队前来会师。扯开了说,就是看到眼下陕西局势不明朗,都有保存实力的企图。还有你十分信任的徐家兄弟,怎么样?缩在定戎跟金军面对面盯着,不肯主动出击!咱可是在陕西呆过的,太了解西军这班泼皮的性子了,不将西军兵权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以后指不定生出什么乱子来。
“相公宅心仁厚,只是陕西这地方,路不平,行差踏错是常有之事,宣相可得小心才是。有一句话,何某不吐不快,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宣抚相公见谅。”何灌话锋一转。
李纲端起酒杯却又放下,正色道:“洗耳恭听。”
何灌也放下筷子,以手指李纲,而后自指道:“相公与灌,都是拥立官家登基之忠臣。你我二人先后来到陕西,为哪般?难道相公看不出官家的心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