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李文兴突然放声狂吼:“弟兄们!散了罢!”一说完,调转马头,猛抽几鞭,战马负痛之下疯奔而去。无论女真骑兵,或是他麾下部曲,都被这惊人之变弄得一时反应不过来。一阵之后,数千士卒忽然大乱,四面八方溃逃而去。一彪人马紧紧跟在李钤辖之后。
战马嘶鸣,盛怒之下的女真人顾不得去追杀四散逃窜的降兵,认准李文兴逃跑的方向尾随而去。可怜那习惯性跟从主将的士卒,爹娘生就的一双肉腿如何跑得过女真人的战马?只听得身后蹄声愈急,女真人呼喝之声愈近,忽地背后剧痛,栽倒地上……
却说李文兴慌不择路,埋头只顾策马狂奔,也不知东南西北,反正只要不往东,就不会落在女真人手里。风驰一阵,回首望去,但见那数百精骑紧随其后,心中暗暗叫苦。猛然听到破空之声大作,吓得他赶紧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又奔一阵,不知到了何处,他的骑术如何能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相比?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李文兴亡魂皆冒。拔了腰间佩刀,就欲自裁!
“想我李文兴,自幼习武,少年投军,战功不曾少立,征方腊时还得到官家嘉奖。做到真定路兵马钤辖,一旦身陷贼营,却落得如此下场。早知有今日,当初何不以死报国,还博得忠烈之名……”
正悔不当初,抱定死心之际,忽见前方一堵黑墙正移过来。定睛一看,哪是甚么黑墙,分明是一支已经排好阵势的步兵!再看,却见步兵之旁,亦有数百骑押阵。老天无眼呐,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我李文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还是自寻了断罢!想到此处,将刀往脖前一横,作势欲拉!不对!来的定然是宋军!我若落在女真人手里,保证是十死无生!可若是再度投向宋军,却还有一线生机!
“友军同袍救我!”紧紧贴在马背上,李文兴高声喊道。奔到阵前,却无人理他,这支部队所有人都望向他身后!勒停战马回首望去,女真追兵此时业已勒住缰绳,正向这边看来。果然是菩萨显灵,否则,哪有这般运气,正遇上宋军?浑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喘着精气,李文兴仍旧心有余悸。
却说那数百金骑,突然遭遇宋军。不知虚实,因此停滞,再细细观察,发现这部宋军俱是居然已经排开阵势,那前头全身重铠,持斧立盾的步兵正虎视眈眈。身后弓弩手扣箭待发,旁边骑兵也伺机出动。如此严密之阵形,只在李固渡与滑州城下见过,难道这便是南朝的西军精锐?
若突击作战,必讨不到便宜,若李文兴这厮却务必捉拿回营,活的不行,死的也要!否则如何交待?金军千夫长细想一阵,也不知打的甚么主意,竟派出一人,打马向宋军阵前过来。
距敌阵尚有百十步距离,那骑兵突然栽下马去,胸口一支铁箭,只露出半支箭杆!
千夫长大怒!连那光秃秃的头壳似乎也泛着红光!他派出一骑,本是想向宋军索要叛将李文兴,哪知这部宋军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如此!将弯刀一挥,就欲冲杀过去。却被部下劝住,这部宋军已经有备,且我方骑兵不过四百,此处又是宋军防区,不可恋战,应当早早退去为宜。至于李文兴,不过就是条狗而已,用不着计较。
犹豫不决之际,听得宋军阵中一声呼喊,那前头重甲步兵齐步向前,兵器锐利,铠甲铿锵,竟有排山倒海之势!那千夫长怒火中烧,又欲冲阵,部下苦劝乃止。望着如墙而进的宋军,狠狠一错牙,下令退兵!
陈留县城内,一处大宅的杂物间中,李文兴已脱去铠甲,只穿棉衣坐于柴草之上。面前地上,放着几个空碗,尚有食物残留。此时的他,早已不见丝毫军人威仪,头发散乱,面容憔悴,胡须上还沾着面屑,一双凸起的眼睛如死鱼一般,茫然地盯在地上。
门嘎然作响,他迅速从地上跃起,看向门口。只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先进来,立于左右,随后,便有一人,进入屋内。约莫二十左右,端得是好相貌!身形既挺拔,气度更不凡。两道剑眉扬英,一双鹰眼夺人!步伐稳健,盼顾生威!穿一身簇新袍,腰束一根金带,副以鱼袋,李文兴一看便知,那是二十两重的御仙花带!却不知这位小官人是何方神圣?
那人进来后,便有一名士卒随后而入摆上一条长凳,对方坐下,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打量着自己。一阵之后,终于开口:“姓名,职务。”
李文兴听他语气平缓,心中稍安,躬身一揖,回答道:“罪将李文兴,原真定路兵马钤辖。真定城陷,诸军溃逃,不得已身陷金营,今负罪来归,请大人看在……”
那小官人正襟危坐,听到此处一口截断:“我且问你,斡离不还有多少人马?军中存粮几何?但凡你知道的情况,务必据实以报。”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