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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琰说完,李泌看了看没有意思要解释的唐离,微笑间接言道:“公南,别情此次辞相正是为了朝廷!”

“噢?”

“如今我大唐于内是新皇刚刚登基,于外则有范阳叛军肆虐,当此之时,为固内而平外,朝廷更是半点乱不得,否则不仅平叛无期,便是长安也难免风波再起,唐学士辞相正是深明形势,以一己之相位换得朝堂安宁之举”。

静听李泌说完,唐离也不知可否,只浅笑着接了一句道:“长源不必客气,叫我别情就是!”

“长源你是说杨国忠?”微微蹙眉的翟琰语带迟疑道:“他与别情私谊极好,又同是此次平定叛乱拥立新君的功臣,该不会……”。

听到“平定叛乱”四字,李泌眼神忍不住一黯,但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正色,嘿然一笑道:“权利之争,虽骨肉兄弟也能刀刃相见,遑论什么私谊?杨国忠此人市井出身,骨子里就是好勇斗狠的生性,自他入主户部以来,便大肆排斥异己,入相以后更是广结党羽,为与小李相公党争,不惜栽诬王洪胞弟谋反以勾连其兄,朝堂上这些且不说,如今之剑南竟成了杨家之天下,此地纵然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县尉也非杨党不能出任,此人好揽权已到如此地步,公南以为他会为私谊而做出谦恭礼让的事来?”

一口气说到这里,李泌举樽小呷了一口后,续又说道:“至于同为拥立新君的功臣,这才是别情此次退让的原因所在。同是拥立新君,但杨国忠所立之功远不及别情,加之新皇又是别情旧日弟子,别情一旦入相,新皇对其倚重之深远非杨国忠可比,如此以来,朝廷必陷于唐杨相争的乱局,朝中两相相争,就不说皇城六部官吏,就是地方军镇又焉能不划地自守,如此内斗,平叛二字又从何说起?”

这番话只说得翟琰再无言语,“党争,又是党争!”嘿然一叹后,就见他仰首之间已将樽酒尽饮。

“刚才是于大处说,于小处而言,纵然别情现在有心于杨国忠相争,其胜算尚不到五五之间”,聪明如李泌,自然知道唐离现在的沉默大有试其才华之意,他虽然身着道衣,但心下也实有“平生志气是良图”的大志,当此之时也不遮掩,尽出心中所想道:“杨国忠来京时日虽短,但他自入相之日便已安坐外戚党首,杨妃独得先皇宠爱十余载,杨门一脉贵极天下,有心无心结纳,或是官员自动来投,积十年之功,外戚之势可谓已深入大唐根基,这股势力岂能小觑?这还不说杨国忠任宰相年余以来的刻意扩充。朝堂如此,论及地方军镇,便是当年老李相公在日,本朝三大军镇之一的剑南已成杨家之天下,年余以来再经杨国忠刻意布置,说句不恭之言,一旦有甚变故,今日之剑南必是知杨门而不知天子;年来,杨国忠主掌户部,地方军镇钱粮调拨俱由其一言而绝,凭他之手段与权势,安能保江南其余诸镇无附会之心?”

“反观别情虽然才华尽高,但其出身寒门,内无期功强近之亲,一切俱靠自己成就,单是这一点比之杨国忠已是先天不足!随后别情为避身远害,于老李相公染病之际远出两河,此举虽使别情不至于因安禄山落得小李相公一样的结局,但也使别情与李党一脉拉开了距离;因此,今日之别情虽然煊赫,但于朝中并不成势!”那些侍候的下人,早在论及政事之初,便已被郑怜卿挥手谴退,随着李泌越说越深入,花厅中已是落针可闻,“朝中是如此,至于地方,别情虽手握河东一道,但此道兵力薄弱,此时又是大战之地,倚重不得。至于陇西哥舒,他虽受惠别情良多,但若别情与杨国忠真个撕开脸来相斗,其人是否能如剑南支持杨门一般押上宗族性命支持别情?”看着唐离,李泌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这番话语及这个摇头的动作竟让花厅中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片刻之后才听唐离哈哈一笑道:“长源还真是身游江湖,心存魏阙!不过我本是心慕田园的散淡人,何曾要想过与杨相争权,只要能使安贼乱平,大唐复振,做不做宰相又有何妨?”

“既是如此,别情又何必保举陈相留任?”李泌双目灼灼的迎着唐离道:“既然如此,别情何不连翰林待诏也一并辞了?”

至此,唐离对李泌的才华再无怀疑,但口中犹自道:“陈老相公留任是我保荐的不假,但如今皇城中众言纷纷,躁动不安,此举是为稳定朝堂大局,至于翰林待诏,又值当得什么?”

“有翰林待诏一职,便是日日随在陛下身边,以别情的人望与帝师的身份,这实与‘内相’并无区别。别情今日虽然辞了相公之名,却实已有了相公之实。不争?”言说至此,李泌又如前时般摇了摇头,许是感觉到自己使花厅中的气氛太过于沉郁,李泌浅浅一笑道:“不过,别情今日辞相实在是明智之举,不说别的,单是魏晋六朝至今三百余年间可曾有一人年不及弱冠就能为相的?”

“十八岁为相又怎么了?”接话的是翟琰,“汉时甘罗做宰相时也不过十二岁!”

对于翟琰这样的意气话语,李泌淡淡一笑道:“十二岁为相不假,但甘罗年余之后就已身死,这样的宰相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