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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需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因长年饮酒,李白的嗓音早已沙哑,原本这样的嗓音并不适合歌诗,但此时他用暗哑的嗓音歌出这首沛然长篇,却别有一股郁然喷薄之气,当此之时,具体的炼字,声韵早已消失无闻,满屋观者感受最深的便是这满室回荡的慷慨沉郁之气,其慷慨处如壮士舞剑,横扫朔关,热血沸腾处直使人膝下不能安坐;及至后听,才知这番慷慨包裹下的竟然是万古深愁,“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时光飞逝,功未建而人已老,这是怎样一种永远不可排遣的人生大伤悲?

时人做歌,慷慨豪健处便是逸兴揣飞;而悲愤难抑处则是浅吟低唱,两者分野极清,何曾有一歌如眼前这首般以慷慨写深愁,加之如黄河泛滥,一泻千里的气势,长歌刚起已紧紧抓人肺腑,待长歌既停时,众客欲待要赞,却直觉胸中那股气郁缠绵脏腑,欲赞无语,欲说无言!

“好痛快!好伤悲!”良久之后,怀素和尚低喝出意义迥然相反的两句后,便猛然抓起身前的酒樽,仰首处无片刻停歇已将樽酒痛饮而尽,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浇散胸中的那股慷慨沉郁之气。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饮胜!”至此,李白的笑声已莫能辨其真意,哈哈大笑声中,就见他蓦然举樽而痛饮,淋漓的酒水自唇边滑落,湿了他那飘逸的长须,湖丝的长衫,而他的双眼之中也早已有波光闪动。

李白举樽,众人相和,只无人注意到室内一侧玉真公主眼中的心伤与那声声微不可闻的啜泣……

室内歌者并听众早已沉迷,而帘外的唐离也是心神激荡,亲耳目睹李白长歌,这一刻他心中的感受实在难以言表。置酒会友,本是人生快事,然李白恰值“怀才不遇”之际,于是对酒狂歌,其诗情借这一首《将进酒》挥洒的淋漓尽致。长歌之时,李白的情绪与文思在这一刻如同狂风暴雨势不可挡;又如江河入海一泻千里。

时光流逝,如江河入海一去无回;人生苦短,看朝暮间青丝白雪;生命的渺小似乎是个无法挽救的悲剧,能够解忧的惟有金樽美酒。这便是李白式的悲哀: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此歌看似在感叹人生易老,需及时行乐;然内在却是尽情抒发怀才不遇,人已老而功未建的人生大悲哀。面对这样无可排遣的悲哀,李谪仙只能把冲天的激愤之情无奈化做豪放的行乐之举。

一曲《将进酒》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由悲转喜、转狂放、转激愤、再转狂放,最后归结于“万古愁”而回应篇首,其势如大河奔流,纵横捭阖,力能扛鼎。实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这是李白以天性为诗的最佳佐证,人如其诗,诗如其人,唯有李白能做出这样的长歌,也唯有这样的长歌能彻底显露出李白的精魂……

也不知默立了多久,心底一声长叹的唐离黯然转身,与来时的兴奋与初闻李白在此的激动不同,他的心中现在也满郁着那股慷慨沉郁之气,以至于他竟然不能彻底掀开身前这道帘幕,他不知道该怎样与现在的李白相见,也不知道相见之后除了痛饮解愁外,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安慰话语来。

后世今生,因一曲长歌而心志被夺,这于唐离而言,确乎是前所未有。

心中满溢着无法诉说的情怀,唐离一步步退出了家庙,对于素来性格散淡的他而言,或许无法理解李白这份对功业的渴望;但做为一个两世为人的穿越人,他却可以超越诗歌本身,深深的感受到李青莲这份痛入骨髓的人生大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