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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手诏下来了,王烘胞弟凌迟处死,倒是王烘本人稍存体面,给药赐自尽!”低声说完这句话后又沉默了片刻,李复道才抬头看向唐离道:“我知道当日三哥曾有意栽培于你,我也知道你当初拒绝了。别情,五叔羡慕你当初拒绝时的勇气”。

至此唐离才知道李复道今天如此异常的原因,只是他却不好再接王烘这个话头,起身离坐端了茶瓯边给李复道续水,边自嘲的一笑道:“我只是知道岳父当初给我安排的那条路注定是走不通,所以才会拒绝。什么勇气不勇气是五叔谬赞了,既然侪身仕宦,又有谁不想更上层楼的?高的不说,只要我能有个六部的职司,想必也能说动杨国舅保下王大人一条命来”。

李复道对唐离的话未置可否,静静将一盏茶喝完,略略发散了心中郁积的他脸色平静了许多,“陇西道的奏章我见了,在凌州守城战中哥舒节度将你的名字列在考功第一,我添笔往后挪了两位,纵然别情功大,但身为京畿官员,倒也不便与那些常年驻守边疆的武将们争功,这样处理,别情以为如何?”

早在薛龙襄来时,唐离已见过这本奏章的副本,但看现在李复道的意思,分明是不相信哥舒翰奏章中为自己奏功的那些内容。感情在这位宰辅的眼中,自己这个状元侄婿能上凌州一战的记功第一,只是缘自于他观风使的身份及恰好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那个特定的地方。

这事没法解释,唐离也不愿解释,说起来现在的李光弼还是他名义上的干妹婿,经此一战之后,吐蕃近期入寇的机率极小,将经过守城大战磨炼的李光弼留在凌州到真是可惜了。他本已也有意将李光弼调回京中,自然是他的功劳越大越好办事。想到这里,唐离淡淡一笑道:“五叔处理的妥当,说来这些个将领也真是不容易,就说凌州守城时,那军马使李光弼接连六日睡觉不超过十个时辰,身披十余创犹自亲自上阵杀敌,以区区不到六千人拖住吐蕃整一牦牛部军力,如此赫赫之功,凌州守城功臣自然该是以他为第一!”

“别情所言极是,李光弼凌州守城中战法或许稍有不妥处,但此人对朝廷的忠心确是勿庸置疑。更难得他是烈士之后,朝廷更宜体恤奖掖!”说到战事,李复道明显的高兴了些,说完李光弼,他又面带赞许之色的看向唐离道:“别情少年气盛的年纪能不争功,还能对李光弼做持平之论,这份气度心胸实为难得。”

“五叔过誉了!只是亲身经历那五日凌州守城厮杀,看过尸山血海之后,能保住命已经是最大的奖赏,反倒是将这些功劳看的淡了”,被强自压抑的那些记忆突然间又翻出来,唐离口中的语气虽淡,但眼角处的肌肉却控制不住的跳动不已,那六日的凌州之行是他心中固有的伤,也是再也不愿回忆起的一幕。

自出凌州之后,唐离对这六天的经历虽然从不曾再提起,但心中却没有时刻或忘,正是如此近距离的经历了血山肉海,生死刀头。他才更加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而这件事情带给他的除了那一次重风寒之外,更有生活态度本身及脾性的变化。譬如对生命易逝,及时行乐的理解,如果没有凌州之行,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在宜芳阁的汤池中与莲儿及榛子那样相处,但现在他做了。同样,如果没有凌州之行,他虽然对安禄山还是会处处防备,却绝不会象现在这般主动而积极。当然,因为现在距离凌州之行时间尚短,所以因此事带来的改变还不明显。

“别情能想到这些就好”,李复道颔首而赞后,话题一转道:“只是别情既已知道边关将士不易,又何必对安郡王如此苛刻?”

听李复道说到这里,唐离心下一动道:“来了!”

放下手中茶盏,李复道紧紧盯住唐离正色道:“安郡王以一捉生将十余年间升任东平郡王,这其间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陛下宠爱及三哥照拂的缘故,但他本人何尝不是凭借累累战功而来,别的不说,单是开元年间他多次入击奚族,契丹境内,以寡抵众斩杀敌酋,一路手下人马死亡殆尽,自己单人带伤而回,其中更有三次都是九死一生,如此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战功岂能抹杀?自高宗朝起,东北边地那一年少了战事?但在安郡王出镇范阳之后,延续数十年的袭扰就此绝迹,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谁能抹杀?别情你适才既然能对初识不久的李光弼持平而论,为何对这样的国之勋将耿耿于怀?”

“五叔误会了……”。

见到这个时刻唐离犹自不承认,李复道色变之下蓦然而起道:“误会!你在河东道掀起佛儒之争是不是冲安禄山去的?那新任沙苑监正王缙对范阳的战马补给处处压制,如今更要将河北境内的官牧场一起移走,这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还有哥舒翰这本要求自范阳调六万精骑的折子,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唐离还真没想到李复道居然会发此雷霆震怒,前面说的倒还罢了,但这最后一条唐离如何能认,当下接口道:“五叔错怪我了,哥舒的折子……”。

“与你无关?”李复道真一开始发作,就再也没了宰相涵养,打断唐离的话语冷笑道:“与你无关?那你为何不去河北,而是在河东直接转往陇西,当日陛下谴你出京可是为巡视两河!”

“陛下当日的旨意是巡视北地!”唐离生性是吃软不吃硬的,此时被李复道逼到这个当口儿,当下也是疾言厉色的一句顶了回去,只是这句语气强硬的话出口,他才想到对面站着的毕竟是李腾蛟的五叔,而且这个长辈历来对自己不错。当下强压住心中的火头尽量放平了语气道:“当日我是从凌州直接被召回京中,那有时间面见哥舒将军?这本奏章我也的确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