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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将薛龙襄送出,唐离重又回到书房中。见他到来,正自在收拾残茶的榛子嫣然一笑着替唐离重奉了新茶后,便自站到这位新主人身后替他小心按摩着松起肩骨来。

毕竟是术业有专攻,榛子手法老道,用力均匀,直使微闭着双目的唐离感觉放松无比,正是在这样的放松中,他缓缓陷入了沉思之中。

陇西刚刚经历大战,兵力缺乏请求朝廷增调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哥舒翰在这本奏章中却指明要借调范阳兵马,如此的举动着实让人颇堪玩味。

与哥舒翰这本奏章的意图相比,唐离想的更多的还是安禄山的反应。

其实早在看完这本奏章的同时,唐离已经知道关于调兵之事的结果。对于现在的安禄山而言,别说关系到他三分之一军力的六万精骑,就是六千人他也不会给。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么唐离最关心的就是安禄山对此事的考量与反应,换而言之,他最为担心的就是,此次哥舒翰的这本奏章会不会导致范阳提前举兵造反。

近十余年来,在李林甫的庇佑及玄宗的宠幸下,从一个小小的低级武官到受封郡王,安胖子顺风顺水的一步步扩张自己的势力,并最终丰满了自己的羽翼。前时,因为李林甫的存在及玄宗的宠幸,可谓是从帝王到权相,整个朝廷都为安禄山创造了一个极为宽松的外部环境,处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禄山虽有反心,但反意必定不坚,甚或说,他纵然想反,也缺乏一个能说服部属及能写上起兵“檄文”的借口。

然则,随着李林甫的去世及外戚一党的崛起,原本存在于朝廷中对安禄山极其有利的政治氛围正逐渐消失,尤其是在杨国忠迅速窜起之后,这一趋势就愈发明显。事实上,现在对安禄山已经深恶痛绝的杨国忠已经开始了动作,以前历来都是优先供应的范阳,如今在钱粮款项上处处受置,非拖既压,这不能不对安胖子有所刺激,如果说这些暂时尚可隐忍,那么,当安禄山发现自己这个死对头越来越受到陛下的宠幸,而朝廷甚至将要将手伸向他的军队,要调走其六万精骑时,这个间接削弱兵权的举动极有可能就是范阳爆发的临界点。

面对这桩极有可能提前爆发的“安史之乱”,唐离是既喜既忧。喜的是若范阳因被逼而提前仓促举兵,则其诸项准备必定不能如原历史中那般充足,如此以来,则其为祸愈小,而朝廷平定起来难度也就愈小。但其忧虑的却是,若安禄山真在此时举兵,会打乱自己的许多布置,毕竟他提前的那些未雨绸缪的布置都需要时间来完成。

此前,受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唐离对安禄山的防备只能在暗中进行,不能借用朝廷力量,这就决定了他的这些布置虽然见效极大,却都是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来准备。打击山记货栈,斩断安禄山蓄养私兵的经济来源,这需要时间;发动宣传攻势,彻底消除安史的“二圣”之名,打破两河百姓对他们的崇拜,这看似无用之功在战争真正来临时将彻底截断范阳叛军的民间根基,这同样需要时间;至于阿三向奚族旧部的渗透,更是针对安禄山根基的釜底抽薪之举,同样的,这也需要时间。其他如正在积极整顿河东防务及军力的郭子仪也同样需要时间。而今凭借薛龙襄的兵部侍郎身份,唐离已经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为安史之乱做准备,同样,这样的准备也需要时间……对于唐离来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需要时间,却并不意味着唐离就能否定哥舒翰这个奏本。若他果真如此做为的话,不仅将与视安禄山如寇仇的杨国忠生出嫌隙,且哥舒翰处也实在不好说话。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将安禄山的叛乱时间一拖再拖,基于这两方面的矛盾。唐离最希望的结果就是注定要爆发的“安史之乱”能在他预定的时间点上爆发。

而要达到这种预期效果,控制好时间,这同样就需要有一个能调节的节点,以前的唐离为寻找这样的节点可谓是煞费心机而不得,托天之幸的是,不管哥舒翰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来上这本奏章,但他这本奏章本身倒的确提供了这样的一个节点。

陇西兵力缺乏,而范阳近二十万精骑闲置不用,有这样的一个基本事实在,随后联合杨国忠及杨妃进言,再加上薛龙襄的建议,让玄宗同意批准哥舒翰的奏章当无问题。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调兵时间的选择上,而这个具体的调兵时间也就是目前唐离得以调控“安史之乱”的节点。

随着杨国忠的步步得势及对范阳的压制,再有了这样一份抽调三分之一军力的诏书,安禄山被逼起兵当是意料中事。但诏书中规定调拨军力的最后时间也必定就是安禄山起兵的具体时间。

安禄山绝不肯将自己的六万人交给哥舒翰,但面对天子的调兵诏书,他若不肯奉诏,其行为本身已是形同造反,但与唐离处境相同的是,他也需要时间,需要准备的时间,毕竟造反起兵不是个小事,二十余万人的调动,粮秣的准备等等都需要时间,除非诏书中命令即刻调拨军力,安禄山退无可退之下仓促起兵;否则,只要诏书中多给一天的缓冲时间,他就会用足一天做为起兵前的准备,当这个最后期限来临时,也就是注定不肯奉诏的安胖子正式起兵之时,而唐离刚刚授意于薛龙襄的,就是定好这个时间节点,让这颗注定要爆炸的炸弹在预定的时间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