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无论是官署衙门还是家居屋宇,都以大为华美,室内陈设倒是教为简单。唐离养伤的这间屋子也不例外,挪椅搬凳,一会儿的功夫已是布置完毕。
“隔着屏风,老杨你也坐下听听就是!”见杨芋钊有起身回避之意,唐离举手示意道。
闻言,杨芋钊笑笑依言坐下。
健妇们收拾妥当后退出,青儿自留下在前边侍侯,正服打扮的郑怜卿上坐之后,淡淡吩咐道:“来呀!请客人”。
一阵悉悉梭梭的脚步声传来,因在屏风后见不到来人相貌,唐离只听到随后响起的一个声音道:“钱门童氏拜见夫人”,这声松软的紧,混不似京师口音。
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传来,想必是见礼时碰动了头面首饰,随后就听郑怜卿的声音传来道:“不敢当童夫人如此大礼,青儿,请夫人坐!”
郑怜卿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刚才那夫人“呀”的一声道:“好夫人!夫人面前敢坐,待要折罪杀也!”
“看你六品诰命服色,也是个有体面的,若不肯坐,倒显的我府中没了礼数”,只是任怎么说,那夫人一口一个“阿答有罪”,只是不肯,到最后没奈何,郑怜卿才又道:“青儿,你去搬个杌子给夫人坐。”
那夫人还待再辞,郑怜卿道:“你矮坐着怕什么?你坐着咱们好生说话,但只在旁边站着,不怕我心影吗?”
那夫人又辞了几句,才在暖皮杌子上坐定,开口道:“谢夫人赏坐,阿答真是苍蝇戴网子——好大面皮!”说了这两句客气话后,才又听那夫人续道:“阿答家那憨货杭杭子姓钱名公布,乃是刚调京勿久的礼部主司员外郎,前些时渠吃多了黄汤,路经朱雀大街弗知听了谁烂牙根子话,回家写了个没跟脚的本章,私诬了状元公大人,阿答一个妇人家,原也弗晓得这事儿,还是昨天渠自己丧白着脸皮口露了出来,阿答一听就跟渠弗甘休,拗了渠的昏笔,现在还罚跪在舍,阿答来跟夫人并状元公赔罪”,话刚完说,就听一阵杌子响动,竟是这夫人拜倒在地,叩起头来。
这夫人说话口音极重,让屏风后的唐离听得甚是吃力,直到她一串儿话说完,唐离前后凑着才总算弄明白,原来这“阿答”指的就是自己,而“渠”则是“他”,至于“杭杭子”该是骂人的土话了。
听这夫人的相公就是上本弹劾自己之人,唐离本是恼怒异常,结果再听她古古怪怪的这番话,却是忍不住笑,反倒将怒气消解了几分,正在此时,也是掩嘴而笑的杨芋钊凑进身子低低说了句:“这妇人必是江南东道人氏”。
屏风后唐离既怒且笑,屏风前郑怜卿闻言,却是又放淡了几分声音冷然道:“钱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自有上本劾奏之权,至于弹劾外子是虚是实,此事自有朝廷区处,夫人不必行如此重礼,青儿,还不快扶夫人起身。”
那夫人听郑怜卿话音不对,益发的不肯起身了,边拜边道:“渠实在是个吃昏汤的憨货杭杭子,昨天阿答晓得这事儿后,问渠来:状元公天上星宿下凡,岂是跟侬一样的狼伉?再说,侬一向窝在江南东道出不了头,若非老相爷恩典,那辈子能到长安?渠听了也是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最后黄赤白脸儿的承认是一时吃多了黄汤,昏头污了状元公大人。阿答一听这话,当场打折了镇纸,道渠来:侬不怕欺心,侬也是有儿有女的,没得就不怕男盗女娼,变驴变马?”
屏风后,杨芋钊听这夫人说出这么番话,忍不住吸了口气凑到唐离耳边道:“那可是自家男人,这妇人好毒的口!”
还不等唐离说话,外边那夫人又已接上道:“论说,渠这般亏心忘恩负义的人,天也不容渠,纵然打杀曝尸也不亏的,只是小男小女都要靠渠过生活,若是诛了渠,不过臭了夫人家席大一块儿地方,却是诛了阿答一家子。状元公是天上星宿下凡,夫人看着也跟庙里的观音一般,还望发发善心,饶了渠一命,准渠亲自上门赔罪,再上个本章向朝廷认了‘行诬’的罪名,任御史台打渠个杭杭子,只要留半条残命给渠,阿答一家子已是感激不禁状元公并夫人恩德!”话音刚毕,“咚咚”的叩头声复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