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三人没精力跟着市侩小人纠缠,快步出了县衙。重新见到了外边的如洗苍天,心情却一点儿也明朗不起来。王洵是第一次看到长安城内最龌龊的一面,自然无法承受这种沉重。张巡却是因为天子脚下的衙门肮脏到出乎自己想象的地步,对自己一直坚信的人生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动摇。只有雷万春,见得最多,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也最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道:“我终于明白探花郎你为什么连年考评优等,却始终不得升迁了。在你的治下,咱们清河县的衙门穷得连耗子都不来。若是你得了升迁,掌管一州,则一州的官吏要跟着受穷。掌管一道,则一道的官吏无法伸手捞油水。若是让你入朝为相么?呵呵,全天下的官吏就都得上吊去了!”
“胡说!”张巡翻了他一眼,终是无法反驳,只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能给个考评优等,也算你家大人的上司良心未泯!”刚刚受到了刺激,王洵的性子也变得激愤起来,冷笑了几声,摇头点评,“若是真的黑了心肠,就给张大哥的考评上写一句,‘廉而无能!’,让张大哥彻底绝了升迁的希望,以儆全天下的官员效尤!”
说罢,只觉得头上的天空漆黑一片,郁闷得只想以头撞树。
身为朝廷命官,虽然眼下失去了实职,张巡毕竟不能任由雷万春和王洵两个给‘自己人’抹黑,笑了笑,把话题岔往宇文至的案子上,“别乱嚼舌头根子了。事情的解决总需要时间,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先别管它,咱们先想办法解决小宇文的麻烦。明允,子达刚才提到的那位姓朱的掌柜,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能有什么来头!他背后站着当朝贵妃的哥哥呗!”提到朱掌柜背后的人物,王洵忍不住连连苦笑,“这京师里,凡是从广东道运来的稀罕货,六成以上都出自朱记。若是没有贵妃的哥哥罩着,谁有本事占那么大的份额?”
“你说的是杨国忠?”张巡的脸上凛然变色,“那另外一位神仙,岂不是来头更大!”
“刚才不是说了么?”王洵一拳捶到路边的枫树上,砸得漫天红叶飞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出动了。京兆尹那位王鉷,还身兼御史大夫,户部侍郎,权力比贵妃的哥哥只大不小。并且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跟李相穿的是一条裤子?嘿嘿,我本来以为自己在长安城内基本可以横着走了。现在看来,什么王家、秦家、宇文家,跟前面这三家相比,恐怕连个屁都算不上!!”
注1:大理寺,按照唐代官制,负责审理与贵胄和高级官员相关的案子。宇文至是庶出,没继承到爵位,所以只能算平民,归万年县管辖。如果换了王洵,则有可能被移交大理寺。
第二章 初雪 (二 下)
“二郎,好端端的,你跟一棵大树较什么劲啊。再打几拳,这棵树就被你给打折了!”满腔郁郁正无处发泄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一个温婉的声音。
“你少……”王洵顺口回应,想叫对方别多管闲事。猛然觉得声音很熟,愣愣地抬起头,看见白荇芷拉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美丽中年美妇,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白姐姐,你怎么来了?”王洵登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讪讪笑了笑,低声向对方打招呼。
“还说呢!”白荇芷的婢女小萍正从马车上往下跳,听见王洵的话,立刻大声数落,“昨天上午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害得白姐姐为你担心了一整天。今个早上,才过了卯时没多会儿,秦家那哥俩就又找上门来了。说去你家没找到你,所以问问白姐姐知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萍儿……”白荇芷害羞地转过头,低声阻止。
“都找了他一早上了,还怕让他知道!”小萍儿梗着脖颈,摆出了一副宁可挨顿打也要仗义执言的架势,“我们跟秦家那哥俩分头找你,从一大早找到现在。若不是半途遇到了王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