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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应道:“是。”

陆纳问:“可曾见到葳蕤?”

陈操之微窘,答道:“在新亭偶遇。”

陆纳早已猜到,轻轻一叹,又问:“操之若娶不到葳蕤,又当如何?”

陈操之应声道:“终生不娶。”

陆纳默然,书房里寂静无声,良久,陆纳缓缓道:“操之德才兼备,我甚赏识,你与葳蕤情投意合,我岂能不知,但门第的悬隔你也是知道的,唉,我陆纳竟不能为自己的爱女择婿,诚可叹也,昨夜我苦思得一个法子,若操之肯依我之言,我愿把葳蕤许配给你——”

陈操之心跳加快,手心微汗,神情依然镇定,恭恭敬敬道:“请使君明示。”

第六十七章 巨舟浮海

陆纳既感叹不能按自己心意为爱女择婿。却又说有一法子,只要陈操之肯依他之言,就可以让葳蕤下嫁,这自相矛盾之语让陈操之很是诧异,一时猜不透陆纳要说些什么?

陆纳凝目陈操之,徐徐道:“葳蕤深爱于汝,非汝不嫁,我知她的性子,实拗不过她,我陆纳只有这样一个女儿,岂忍她伤心!只是世家大族婚姻都讲究门第相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一意孤行的,所谓名士放旷、特立独行,其实也是有深切悲哀和无形拘束的,并不是真能肆意妄为,《周礼》云‘婚姻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婚姻事关宗庙和后世,所以葳蕤的婚姻不是我能作主的,这是整个吴郡陆氏的意向。联姻即代表家族——”

说到这里,陆纳停顿了一下,语气更缓道:“操之亦深爱葳蕤,有不得葳蕤则终生不娶之语,我甚感动——”话锋陡转,问:“操之可知前汉梁鸿、孟光夫妇之事?”

陈操之一听陆纳问的这句话,顿时明白陆纳想说些什么了,成语“举案齐眉”就是指梁鸿与孟光夫妇,梁鸿是扶风平陵人,自幼家贫,但刻苦好学,有节操,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豪门势家慕其高节,欲以女妻之,梁鸿拒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貌丑而贤,梁鸿聘之,婚后,梁妻孟光问:“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梁鸿道:“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后又迁居江东。隐居终生——

陆纳以梁鸿、孟光的故事来暗示陈操之,陆纳所言愿意把女儿陆葳蕤嫁给他,前提是陈操之必须隐姓埋名、避居世外,这样陆氏既不会因为与钱唐陈氏联姻而损及声誉,陆纳也可以成全女儿的心意,可以与陈操之长相厮守,这虽非上策,亦有些自私,却是不得已而为之,陆纳知道以葳蕤的性子,若最终与陈操之睽隔分离,真的是会悒郁而死的,所以愿意以这种办法来成全这对有情人,说起来要瞒过悠悠世人耳目也是极难的,只是陆纳爱女心切,苦思一夜,出此下策,今日召陈操之来,出言以讽之——

对陈操之而言,这面临重大抉择,他爱陆葳蕤。与之偕老是他的梦想,也是他努力向上的重要动力,而归隐山林同样是他所期望的,偕美归隐岂不是很好的结局,但这需要一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江左貌似太平,其实危机重重,一旦爆发将玉石俱焚,陈操之熟知历史走向,要他去隐居无异于釜中游泳的青蛙,釜中水尚清凉,暂时可以优游,但釜底薪火渐旺,早晚水会沸腾,而且陈操之并非孤家寡人,他有自己的亲人、宗族,他不能为了一己之欢抛下他们不顾——

书房窗明几净,日光从窗棂格穿照进来,在莞席上铺着变形的格印,寂静无声中时光流逝。

陆纳看着陈操之白皙俊美的容颜,宛若墨画的双眉微蹙又扬起,轩轩朗朗,如朝霞轻举,如此品貌,正是葳蕤良配啊,当下静坐相候,等待陈操之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