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德、冉盛下去之后,陈操之独自在书房默坐——
陆纳只有一子一女,视若珍宝,这陆长生服五石散致病,一向瘦骨零丁,这次宿疾发作,只怕凶多吉少,上次杨太医说起陆长生都是摇头。
陆葳蕤幼年丧母,现在这兄长也是命不长久,这世间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亲情短暂,想起自己两世的父母,陈操之深切感受到了魏晋人的深情和感伤,伤心人各有怀抱,无从怜惜、无从安慰——
……
中秋节后的第五日,陈尚又从建康回来了,与陈操之在书房密谈。
陈尚道:“十六弟,我这次回来是请你赴建康的,你一定得去一趟了。”
陈操之问:“三兄,入士籍之事怎么说?”
陈尚道:“这次申请入士籍的分别是我钱唐陈氏、汝南梅氏、琅琊孙氏、荥阳郑氏分支、诸城刘氏分支、范阳卢氏分支,一共六姓,大司徒司马昱接见了这六姓族长,又召集祠部尚书、左民尚书以及谱牒司贾令史商议,报请皇帝御裁,皇帝命大司徒召集各州大中正审定,赞成与反对者各半,一时无法决断,反对者认为规矩不能改,否则的话士庶之分何在?士族尊严何在?而赞成者则说这六姓本是北方士族,南渡后因考核不当才致沦为寒门的,其中汝南梅氏、琅琊孙氏是举族南迁的,因为渡江比较晚,在江南无立足之地,也谋不到官职,是以成了庶族,而颖川陈氏、诸城刘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都是族中分支南迁,嫡系依旧留在北地,有的已受到苻氏、慕容氏的重用,所以对这些南迁的士族应予以褒奖、恢复其士族地位,以示皇权南移,江左士族才是正宗,这样可以笼络北人之心,会有更多归附者——”
陈操之点头道:“朝中官吏还是有识见的,并非一味死守士庶之别。”
陈尚道:“但固执的还是占多数,若不是桓大司马派书记袁宏来见大司徒司马昱,这入籍之事只怕就无疾而终了,桓大司马威望素著,他建议陈、梅、郑、卢、刘、孙六氏分别派最杰出子弟赴建康,由大司徒和十八州大中正当面审核,看六姓子弟当中是不是有杰出之才、高尚之德,然后根据审核结果评定这六氏优劣,最终决定是否有资格重归士籍?”
说到这里,陈尚殷切注视陈操之,说道:“十六弟,这是你扬名建康的绝好时机,桓大司马的提议应该是出于郗参军之谋,郗参军极为看重你的才识,早就说过,江左年轻一辈,唯谢玄、王献之、顾恺之、陈操之四人尔,十六弟若到了建康,我钱唐陈氏不入士籍也难。”
第二十八章 鱼与熊掌我欲得兼
仲秋之夜,初升的皎月从楼廊外照进来,铺在地上的栏影被室内雁鱼灯的光茫模糊、淹没,秋风飒飒,坞堡沉静。
陈操之沉思久之,终于开口道:“三兄,我不能去建康。”
陈尚起先以为陈操之考虑的另外的事,万万没想到陈操之竟会说不去建康,惊道:“十六弟,你何出此言,去建康是家族第一等大事,你的名声已在建康流传,京中士族权贵,有嫉妒的、有欣赏的、有不屑一顾的,都在期待你的建康之行,大司徒司马昱最好清谈,每逢休沐日,司徒府总是高朋满座,高官显贵、名士名僧云集,麈尾、如意挥动,各种辩难此起彼伏,殷浩与孙盛的‘易象妙于见形’、殷浩与支道林的‘才性四本’这些经典辩难都出自司马昱的是大司徒府,郗参军曾向大司徒说起你的儒学、玄学和佛学的造诣,说陈操之清谈之妙,不在当年殷浩之下,是以大司徒衷心企盼你的建康之行,到时或许根本不要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评,只要在司徒府名士清谈中妙语惊四座,就足以让钱唐陈氏跻身士族,与支道林齐名的康僧渊渡江南来后声名不显,几近于乞丐,就是凭借与殷浩的辩难名声大振,十六弟大才,如此良机,何以裹足不往?”
陈操之道:“三兄,不是弟不肯去建康,弟为家族入士籍可谓殚精竭虑,既为族人、也为我自己,即便建康是龙潭虎穴我都会去,更何况这是扬名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