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转动不过短短一瞬,就听见宋庆已经瓮声瓮气的回答:“徐大人,咱们不辛苦!毅军吃的饷少,又在塞外那么些年,都是土包子,该这个命!”
徐一凡哈哈大笑,松开扶着宋庆的手,洒然朝围着他行礼的将备们抱拳一揖:“来得匆忙,事情又多,就不一一见礼了各位。大伙儿收拾收拾,把队伍点起来,跟着我去锦州!大伙儿在田庄台打得苦,没道理受这个委屈,我是钦差大臣,该替大家伙儿讨这个公道。出了气儿,收拾了逃将,咱们再振作起来打鬼子!没粮?我补!没械?我补!没骨头?那就滚他妈的蛋!”
一席话将在场数百将备,甚至中军帐周围听见了徐一凡话语的官弁都震得鸦雀无声。大清何尝见过这等的钦差大臣?他跋扈二百五的声名,当真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现在锦州城的丰升阿,仗着谁的腰把子明白得很。皇上是指望打一场的,能给皇上下眼药的,拿军国大事当儿戏的,还能有谁?宋庆这个老丘八都只能忍气吞声。虽然还没明文,丰升阿大用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儿。徐一凡这个时候敢来,已经让宋庆很是讶异这家伙的胆色,做的准备也不过就是敷衍一下,了不起送他到锦州,让他和丰升阿打擂台去。没想到他一到来,只寒暄了一句辛苦,就大咧咧的要带着他们毅军去锦州,收拾丰升阿!
震惊之余,毅军自宋庆以降,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做出了这么一番大事业,其来有自。这气概就相当俾倪万物,王霸之气简直四溢,而且这番话也是如此提神。军伍当中,要的就是这种雄壮之气,而不是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可是这事儿,又如何做得?
场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徐一凡走动几步,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转眼深情的向东看去:“……田庄台一线,从海到陆,毅军将士忠骸累累满坑满谷,为了大家能撤下来,宋军门,你的亲信子弟,死了多少?他们如此死战,不就是等着你给他们讨个公道?你曾经立着帅旗的那个山头,毅军子弟,层层叠叠的从山脚一直铺到山顶!从山顶向海望去,更不知道有多少忠骸,被海浪推涌,一下下的拍击着海岸!是你带着他们来辽南的啊!又是谁害得他们这样?左宝贵公被叶志超他们陷害的公道,我已经在朝鲜讨了。砍了叶志超和卫汝贵的脑袋,换来的是这个奉天将军,钦差总办的顶子!换来的是全国仰望的目光!现在你的公道,我替你去讨!你还等着什么?要不要我下手令给你,朝廷什么责难,我徐一凡一身当之——他妈的从朝鲜到现在,老子就没朝谁软过!因为老子干的,是为国家打鬼子的正事!”
这番话他精心准备了许久,过大凌河的时候还反复练习了。论身份,他是钦差总办大臣,朝廷一天未去,他就有指挥调遣宋庆所部的名义。论道理,他来替宋庆所部出头讨公道,责任是他的,好处是毅军的。论例子,他还特意带着聂士成呢!
这个时候,聂士成果然从人群当中暴喝一声:“宋祝三!我带的上千子弟的血仇,左冠廷的冤屈,还不是徐大人替我等报之?你还犹豫什么!田庄台几千弟兄,在天上看着你!朝廷现在出了奸臣,软的就捏,硬的还有说理的地方!”
宋庆嘴唇蠕动,仿佛才看见聂士成一般:“功亭……”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人已经哇的哭了出来:“军门!咱们弟兄死得惨哇!咱们东进千里打鬼子,犯了哪点罪过?”
“要饷没饷,要械没械,咱们打到最后!现在如何?跑得快的进锦州,咱们和孤魂野鬼一样!那丰升阿,就是张士贵!”
“他妈的,朝廷出奸臣了!软的欺负,硬的他们倒躲着,什么鸡巴玩意儿!”
“军门,听钦差大臣的节制,天经地义!咱们跟着徐大人进锦州!”
呼喊的声音先是零零落落,接着就是连成一片,仿佛在中军帐前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浪头,卷动着每个人的情绪。先是这些将备,接着卷动了周围的兵弁,人人都扯开了嗓子喊叫,仿佛要将心中憋闷冤屈,一起喊叫出来!
徐一凡只是负手死死的看着宋庆老树根一般的面孔。短短一瞬间,宋庆似乎老了十岁,只是闭目不言。
他猝然发难,看起来好像是跋扈的性格使然。其实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夺权生变,最忌讳事到临头,再慢慢筹划,犹豫不决。要是他在毅军营中安顿下来,一是谁知道北京城什么时候夺了他这个钦差大臣的衔头,他这最大的凭恃也就没有了。再就是就算有时间,慢慢来做工作,收毅军之心,时间一长,人们思前想后的念头就多。还不如借着毅军这点惨败再加受冤的沉郁之气,不给他们细细考虑的时间,一举卷动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