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邓祖扬敛尸的时候,有人在他袖中发现了那封遗书,一俟得知了遗书内容,邓秀儿再也隐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不会的,不会的,爹爹明明是冤枉的,绝不会写下这样的东西,那些人横行不法,爹爹完全蒙在鼓中,他怎会自承与那些奸商贪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是有人意图陷害我爹爹。”
程德玄目光一闪,一把取过那封遗书,递到邓秀儿面前,问道:“邓姑娘,你看看这遗书笔迹,可是令尊亲笔?”
慕容求醉也飞快地闪身过来,一见程德玄已将书信递到邓秀儿面前,不便出手去抢,便掩唇轻咳一声道:“秀儿姑娘,这封遗书事关重大,你可要看好了,小心些,众目睽睽之下,若有损坏,可就有损毁证物之嫌了。”
邓秀儿的字是小时候爹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自己父亲的字她怎不认得?眼看着那纸上笔迹确是父亲亲笔无疑,邓秀儿还是难以置信,只得哀哀哭泣道:“这字迹……确是家父亲笔,但是这信……这信一定是有人逼迫我父亲写下的,泗洲这桩粮草案,从不曾有人攀咬我父,更无任何凭据证明是我父暗中操纵,眼看朝廷钦使将至,他怎会在这个当口儿揽下所有罪责一死了之?你们说,你们说!”
众人都默然不语,邓祖扬猝然自杀确实疑窦重重,但是船上这些人本就各怀机心,人人心中有鬼,背后都搞过自己的小动作,如今弄不清邓祖扬的确实死因,谁敢胡乱主张,万一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杨浩净了面,更换了衣衫,刚刚赶了回来,站在一旁也是嗒然不语。邓祖扬自尽时,唯有他一人在舱中,打开舱门的时候,邓祖扬刚刚倒下,杨浩隔座而立,一身鲜血,如果说可疑,那他是最可疑的凶手。
可是魏王和宗介洲对他进舱与邓祖扬叙谈的真正原因一清二楚,他们是不会怀疑杨浩的。程羽和程德玄更不认为杨浩有杀邓祖扬的动机,至于慕容求醉和方正南,虽然有心把南衙的人攀咬出来,利用邓祖扬之死再反泼一盆污水,可是对杨浩天马行空无迹可寻的打法这两位老先生着实有些打怵,如今邓祖扬已死,而且那份遗书写得很合他们的心意,便也不敢多生事端。
邓秀儿眼见所有官员连魏王在内都默认了邓祖扬自尽的事实,无人有意追寻真相,她虽是疑虑重重,绝不相信父亲虽揽罪自尽,却是愈逢大事愈加冷静,这种时候杨浩的嫌疑再多,自己也奈何他不得,仇恨之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她却是咬紧了牙根不发一语。
眼见邓秀儿脸颊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赵德昭既痛恨自己无能为力,又为她的处境感到伤心,踌躇半晌,只能安慰道:“邓姑娘,令尊的死,本王也感到很伤心,可是在本王这船上,是没有人能杀害他的,眼下又有他的亲笔遗书,想来,邓知府确是听闻明日巡案钦使便到,自知难逃罪责,一时想不开才……唉!人既已死,朝廷也不会多做追究的,待明日见过了巡案御使,本王会将令尊遗体归还府上,好生安葬了他吧。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赵德昭自觉这番安慰的话苍白无力,说到一半就转过了头去,邓秀儿看在眼中,却道是连魏王也嫌弃了她,不欲沾惹她这不祥的人家,她惨笑一声,只向赵德昭盈盈一拜,连父亲的尸首也不多看一眼,便趋身退了出去。
走到甲板上,阳光满天,灿烂无比。邓秀儿只一抬头,就觉头昏眼花,眼前金星乱冒,几乎一跤跌倒在甲板上,她急急扶住船舷,牙关紧咬,唇瓣都已咬得沁出血来,阳光下,秀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只有唇上一抹嫣红,叫人看着怵目惊心。
……
邓府里,一片愁云惨雾,仅剩无几的忠心下人们也都远远避了开去,犹如一群惊弓之鸟,躲在远处窃窃私语,不敢靠近过来。
因为家财尽皆变卖一空,房中已是空空荡荡,就像遭了贼人洗劫一般,刘夫人母女就坐在空荡荡的房中相拥哭泣,已是哭得肠断泪干。
“娘,我不相信爹爹是自尽的,这些事根本就不是爹爹指使的,爹爹为什么要认罪?如果没有这封遗书,他们说爹爹是羞愤于家人所造的这些孽,不愿罢官受审,再受凌辱,女儿或许会相信。可是如今如今有了这封遗书,女儿反而绝不相信爹爹是自尽而死的,他……一定是被人害了,一定是!”
对面,刘夫人痴痴呆呆地坐在那儿,蓬头垢面,两眼红肿如桃,对女儿的话不接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