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之悠悠地道:“若不是我当初卖了自家的耕牛给你爹凑盘缠,他如今顶多做个私塾先生,哪有做到一州知府的威风?是啊,我们借了他的势、沾了他的光,可是二舅自问并不欠他的。如今二舅完了,三舅完了,你姨父也完了,整个刘家上上下下当家主事的人全都完了,你爹那个迂腐书生,就算保住了这条性命,他能周济得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不,他没那个本事。
我们是完了,可是这几年我们已经挣下了一份可以让子孙享用不尽的家业,知足了。咱大宋国还没有过一人犯罪抄灭九族的,这一遭儿杨浩那厮人赃并获,朝廷是一定要重罚的,如果你二舅再替你爹填补亏空,二舅家里还能剩下甚么?”
邓秀儿惊慌地扑过去,一把抓住栏杆,失声叫道:“二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本来就是官银,是不义之财啊?”
刘向之冷笑道:“取自库银?有什么凭据?”
邓秀儿一呆,她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含泪的双眸渐渐喷出火来:“二舅,你……你们为了保住家财,要置我爹爹与死地不成?二舅!”
她的声音尖厉起来,仿佛索魂的厉鬼,在空荡荡的官仓里袅袅传开,刘向之的背影在叫声中佝偻起来,他喃喃地道:“没有凭据,朝廷就不能抄没我的家产,我死了,至少还能给家人留下一份殷厚的家产让他们过活度日。
秀儿,二舅也想风光大葬,也想来年祭日有个香火儿啊,要是我死了,什么都留不下,老婆、女儿生计无着只能沦落娼家,我那小妾刚生的孩儿只能随他娘改嫁,连姓氏都要随了旁人,我死也不瞑目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要怪二舅,二舅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二舅、三舅、姨丈,你……你们……”邓秀儿泪眼迷离地一一望去,谁的目光与她一碰都悄然挪开,不与她对视,脸上一片漠然,仿佛已与她全无关系,邓秀儿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喘不上气儿来,压抑得几乎窒息。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能上吊的梁。你们不用心存侥幸,善恶有报终有时,你们丧尽天良,会遭恶报的。”杨浩说着,从墙角里转了出来。
一个个仓房都封着栅栏,每一个仓房中关着一个人,邓秀儿扑在刘向之牢房间,贴着栅栏委顿在地,杨浩看得也是心中一惨。可是他如今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邓祖扬这番遭遇,的确是纠由自取,如果他能补救,或许还可以法外施恩,但是如今这种情形,谁能替他补上那塌天的窟窿?
周望叔被关押在刘向之对面的牢仓中,尽管身陷囹圄,但他仍是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与对面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已经完全像一个囚犯的刘向之等人比较起来,他就像坐在堂上问案的大老爷一般威严。
看到杨浩出现,周望叔微笑起来:“杨院使,老夫小瞧了你啊,旁人拿老夫全无办法,可你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拳,居然连我这老师傅都栽在了你的手上,呵呵,佩服、佩服!你说善恶有时终有报?我看……这话只好糊弄一下那些没有本事快意恩仇的废物。”
杨浩转向他,冷冷地道:“周望叔,你罪大恶极,论罪,必死无疑。古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么?”
周望叔坦然笑道:“要做怎样的事就要有怎样的担当,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我就有这样的准备,虽然我周望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你也莫要小瞧了我的勇气。不错,我周望叔是要死了,可是我周家垮不了,我们周家……嘿嘿嘿……,上百年来,就一直防着朝代更迭、战火纷乱,会把我周家薪火一举而灭,早有种种万全之策。周望叔倒了有什么关系,我周家倒不了,照样还是江淮道上数得着的大世家,杨院使,你很失望吧?”
杨浩肃然道:“你说错了,我没有失望,相反,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朝廷、有这样的律法,虽说依着你的所作所为,我也恨不得出几个来俊臣、万国俊、吉顼一样的酷吏,让你尝尝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不株连、不抄家,这是开明之举,我尊敬而且服从。
朝廷如果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念头,即便它最初是用来惩治大奸大恶的,早晚也会沦为迫害良民百姓的工具。到那时,数不清的灭门令尹、破家县令,受害的都是无依无助的良民百姓。至于你,你也不必得意,如果你周家今后本本份份的,那么你是你,周家是周家,朝廷需要那样的良民,地方需要那样的士绅,可是如果你周家的人还像你一般为了敛财横行不法,为非作歹,早晚会和你今日一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