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看柳冠上方斑斓洒落下来的阳光,意气萧然地一叹,轻声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爷。可是……他如今疾病缠身,连徐大医士都束手无策,丁家那么有钱,又怎么样呢,该不幸的,还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爷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觉得,应该珍惜眼前人,应该快活地过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么?”
“嗯!”罗冬儿乖巧地点点头,小声道:“那……那我想办法出来吧。还是老地方,我找机会过去。”
丁浩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织坊。未行几步,正好撞见柳十一迎面走来,柳十一一见了他,便不阴不阳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丁管事,听说丁管事这一遭给丁家解了一桩大难。可是又露了脸呐。”
丁浩淡淡一笑,柳十一又道:“只是……我听说大少爷这场病严重的很,也许以后一直都要这般不省人事了,唉,大少爷真是可怜啊。以后没有大少爷给你撑腰,丁管事可怎么办呢?”
丁浩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柳十一在他身后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容。
“如果丁大少没有生病,他诚心把我挽留在丁家,我到底会不会答应?”
丁浩在心中自问了一句,自己答道:“不会!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种地方,跟柳十一这种人勾心斗角。在织桥酒楼,我还笑话弯刀小六他们志向浅薄,如今想来,真的是不怪他们。一只蹲在草窠里的土鸡,他能看到多高多远的世界?他们能想得到的最大成就,也就是像那个楚老板一样,有三进院子,有磨房碾房,有驴马代步,有一个俊俏的婆娘。如果我留在这种地方,早晚也会和柳十一这种人一样,变成一个整日为了幢大院里的杂碎事勾心斗角的草鸡。
丁承宗已病成这副样子,丁家的事,再也不用他殚精竭虑、煞费心思了。知己已去,这丁家大院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丁浩,如今也该为自己,好好地活上一回了。”
心头重负一抛而空,丁浩神思通达,一时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他站住脚步,转身看向后宅方向,遥遥地、郑重地一揖下去:“我该走我自己的路了,但愿凭着丁家的财力和人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一个国医圣手,治好你的病。丁浩,在这里实是无能为力,今日……就向你告辞了。大哥,保重!”
……
雁九坐在侧厅里喝着茶,刚刚为徐大医士安置了住处,又苦苦劝了抱恙在身的丁老爷回房歇息,请了夫人、几位如夫人回到各自的院儿,安排人照顾大少爷的病情和饮食,一番忙碌下来,他也着实的有些乏了。年纪大了,这身子骨儿真是比不得从前了呀。
兰儿乖巧地给他捶着腿,雁九喝了几口茶,眼光向空落落的四下一扫,轻声问道:“叫你让臊猪儿去借的那件衣衫可准备好了?”
兰儿仰起脸来向他一笑,居然笑得又甜又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骚兴:“九爷的吩咐,婢子怎敢怠慢,丁浩那件衣服已经借了来。婢子依九爷的吩咐,嘱他不要说与任何人知道,他对小婢言听计从,必不敢违逆的,只是不知……九爷要丁浩的衣衫何用?”
雁九冷冷一笑,微微倾身道:“叫你去做,自然是有用意的,你且听好了,今天晚上,你……”
兰儿听他说罢,脸上微微露出惊懔神色,雁九不悦地一顿茶杯道:“怎么,你不愿意?别忘了,是谁把你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又是谁给了你一个清白身份,做了这轻轻巧巧的上房丫头。九爷能给你的,也就能加倍的从你那儿拿回来。”
兰儿惶然道:“九爷吩咐,小婢怎敢不从?只是……小婢想,其实本不必再使这样的手段。说起来,丁家一直太太平平,这风风雨雨都是从去年岁末开始的。那时,恰是阿呆假死复生,突然性情大变的时候。以前人们都说,丁管事如今这般伶俐,是得了狐仙暗中点化。可是丁家恰恰在他变得精明之后,迭出事故,又有人说,是他被妖物附体,这才妨了丁家。如今老爷岁数大了,常常疑神疑鬼,光是今年就去庙里上了四回香,还捐了香油钱。如果,咱们把丁浩被妖物附体的事透露给老爷知道,他一定被逐出丁府,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管事,还劳动九爷这般耗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