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成功地让安室透陷入了沉默,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杯底与台面接触时发出了一道闷响,那双灰紫色的眸子隐秘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半晌,他轻笑一声,反问道:“谁会不憎恶卧底呢?”
“这样啊……”
“我倒是觉得,调酒师先生,你似乎对卧底表现得过分宽容了,这样下去可是很容易被琴酒盯上的。”
安室透的语气带着轻松和调侃,大脑中的齿轮却在飞速运转,他今天来此的目的是与调酒师建立起一个良好的联系,但是话题的走向已经明显偏离,如果按照现在的话题继续聊下去,有很大的概率会引起调酒师的反感。
但是这个话题也未必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要是能摸清调酒师对组织持有的态度,也算没有白来一场。
调酒师悠悠地叹了口气,半靠在椅背上,动作自然而松弛,从中找不出任何一丝有关慌乱的痕迹。
安室透突然想到,似乎从他进入这家酒吧的第一天、从见到这个传闻中的调酒师的那一刻起,这个人便一直保持着这副姿态——淡定沉静,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令他卸下那张置身事外的面具。
想要寻机接近调酒师并以此获得情报的这条路大概率会比他预想中还要难走,其中伴随而来的风险性也极大,安室透开始认真权衡利弊,调酒师的这条线继续推进下去,是否能够得到与风险同等级的相应的回报。
“是我冒昧了,别在意,其实……”他的脸上露出了个堪称灿烂的笑容,正准备说点儿什么找补,但是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神津真司对是否会被琴酒怀疑没什么切实观感,也无法理解其他人对琴酒表现出的天然的忌惮,但是他对波本威士忌话语中透露出的另一层面问题有些在意。
他并不正面回应刚刚提及的话题,而是伸出手,指向了酒吧里某处角落位置的卡座:“波本先生,你认识那两位客人吗?”
其实他很少会做出打断某人讲话这种举动,他觉得那欠缺对聊天对象的礼貌和尊重,但是波本威士忌重复“卧底”这个字眼会让他对眼前的这场谈话失去兴致,为了不至于造成类似不欢而散的局面,他还是选择了打断对方的话。
没有直接用某根手指去指明方向,而是下意识地用了手掌,这最起码代表着这个人拥有良好的礼仪素养。
安室透一边思考着一边看过去,那个方向坐着两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组织成员,都是在他们交谈时进入酒吧的,他对那两人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们实力不算出众,在组织里的地位也相对较低,是不计其数的众多底层人员之一。
“有些印象,但是并不认识。”
“那两位先生是常客,但是他们从未从我这里拿过酒,我甚至没见过那两位客人靠近过吧台。”神津真司伸出的手在空中缓缓平移,继续说道:“再请看看这边,那位客人你认识吗?”
安室透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侧身看了看另外一个方向。
那边同样坐着位穿着黑衣的男人,与前两人不同,这个人他还算有些印象,曾经在某次任务里说过话,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人的枪法只能说将将及格,但是动作相当敏捷,爆发力极强,近身战里很难从那人手里讨到好处。
这一次安室透没说话,他余光中看了一眼调酒师的神色,很快他便意识到调酒师其实并不在意他给出的答案。
“那位先生曾经找我点过几次酒,但是即使在场下拥挤没有什么空位的情况下,他也不会选择坐在座位宽松的吧台前。”
安室透隐约间猜到调酒师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了,但他仍旧不多言,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木质吧台后的那位调酒师身上,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声:“哦?”
如非必要时不必打断,引导对方说出更多真实的想法,让神秘者褪去神秘,再逐步冰消距离感——此刻无疑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时机。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波本先生,在这家酒吧里,不是每一位客人都能像你、像苏格兰先生那样理所当然地坐在我面前,又点上一杯酒闲聊几句的。那么我多在意苏格兰先生一些又有何不妥呢?”
“所以说,你觉得那些人没有资格坐到你的面前吗?”安室透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已经率先将这个问题画了个叉。
从调酒师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形象加之刚刚的动作看,其实不难看出,这个人对礼仪相当在意,对在场的任何一人也都带着最基本的尊重,再结合过去观察到的一些特征,调酒师似乎真的完完全全沉浸到了“调酒师”这份工作中,并且在尝试扮演好一个完美无缺的调酒师的形象,可怕的是,他的这场沉浸式表演相当成功。
但凡换一家酒吧,如果聘请到这样一位外表出色、态度亲和又热爱工作的调酒师,一定能凭此成为附近几条街道里最受推崇的店铺。
但是他不愿再将任何有关苏格兰威士忌的话题延续下去,现在就正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好时机,所以他还是明知故问地抛出了那个问题。
“我平等地尊重每一位客人。”
调酒师的语速不快,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被误解而产生任何不满,语气平静:“不过,波本先生,当一个人在心中为自己划分三六九等时,那他本身就会失去一些最基本的自由和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