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吞回去了。常绵无可奈何地任由池烈拉着自己去了学校附近的夜市,找了家干锅店坐下。位置很靠门,有顾客来去的时候都会伴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
“……”常绵看到池烈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玩手机。偶尔他会觉得很奇怪,明明池烈一个人吃饭也可以,却偏偏拉上自己。虽然不觉得时间被浪费,但在常绵看来,他们两个完全没必要在学校食堂以外的地方共坐一张饭桌。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聊不到一起去。
池烈有时候会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讲起游戏和动漫,听得他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耐心地应和对方几声。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学习,也只剩那些对写作文有帮助的名著文学,池烈是肯定没有兴趣的。
所以两个少年的餐桌上只有沉默。
而池烈则完全感知不到氛围的微妙,他拇指极快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我怎么问他啊,总不能直接说吧。”
[上流婊子]:“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你不是一向心直口快么。”
隐约觉得雁回这句话是在嘲讽他,不过池烈也没顾那么多,继续回复:“直接说了朋友还怎么做?”
[上流婊子]:“呦。”
[上流婊子]:“我们池烈有情商了。”
[上流婊子]:“都会考虑人际关系了。”
池烈恨不得把手机掐出道裂痕来,隔着屏幕都他妈能感觉到雁回冲破天际的婊气。
[上流婊子]:“你直接去抢包啊,你不是常干这事儿么。”
“我他妈没抢过别人好吗!”
[上流婊子]:“那我还真是荣幸了呢。”
[上流婊子]:“行了,你问不出口就别问了,明天我自己找他。”
“你会请他家长吗?”
[上流婊子]:“应该不会,我嫌麻烦。”
池烈暗自替常绵松了口气,接着又抱怨起来:“你向我爸告状的时候不是挺积极的?”
[上流婊子]:“说明我对你负责啊,小白眼狼。”
“呵呵![/微笑][/微笑][/微笑]”
雁回看着那发来的几个黄脸表情轻笑一声,另一只手裹了裹头上的毛巾,把头发上的水吸干。以前自己基本都在凌晨洗澡,不过前阵子池烈在的时候,为了不影响他休息,自己也开始习惯早些洗漱睡觉。
最近失眠的情况有所缓和,一个星期内只有两三天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酒还是会经常喝,不过都是买来放在家里,周末的晚上才去酒吧玩通宵,直到酒醒了再回家。而每当那个时候,开门后都会感到屋子里格外冷清,借着窗外灰蓝色的天光,在厨房开小火煲汤,睡醒了正好喝了暖胃。
头发吹干后,雁回就去床上躺着。手机屏幕上还是和池烈的聊天窗口,他看着那些文字就仿佛能听到池烈的语气一样,咬字清晰却总不耐烦,说急眼了就用表情包刷屏。雁回每次看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自己心里那点恶趣味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最后再看了一眼那几排消息,忍住了想逗弄池烈的欲望,把手机放到一边。他闭上眼,在黑暗里沉沉地呼吸一声。
这几天他明白自己开始想在意些什么,最初企图想回避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情绪,然而它们却还是挑在不恰当的时机生根发芽,不受他的控制。于是,他也索性放任不管了,只是在偶尔滋生出怪异念头的时候,有意识地压抑回去。
——果然还是离他远点儿比较好吧。
至少这是防止自己变蠢的最好办法。
[四]
雁回的工作量是十个高三班主任里最轻松的,除了开会就只剩一些琐碎的事务要处理,最忙的日子也只有考试后的几天。他正分析这次期中考试成绩数据的时候,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报告”,抬头就看到个清瘦的少年走了进来。
“雁老师。”常绵在他办公桌前站好,泰然自若。
“我看了你最近这几次测验的成绩,”雁回把属于常绵的一张表格递给他,“下滑幅度跟其他人相比,有点大。”
他不等常绵说话,继续道:“而且你最近上课,是不是经常睡觉?”
常绵“嗯”了一声,低着头,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
雁回打量了他两眼,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静温和:“心理压力很大吗?可以跟老师说说。”
常绵抿着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沉默半晌后他又继续说,“越是想提高成绩,就越是退步,记性也越来越不好……”
雁回耐心地听他倾诉,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我记得上次家长会,你妈妈跟我说,一定要让你考上‘985’。她对你要求很高。”
常绵极轻地皱了下眉:“我做不到。”
“但你还是希望自己能做到的吧。”雁回的语气充满了鼓励意味,“慢慢来,别逼自己,半年的时间其实很长。你家长那边的思想工作我可以帮你。”
雁回说着,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学习的事先放到一边,今天我找你其实是想问问别的事。”
注意到常绵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迟疑,雁回也没有多余的耐心跟他绕弯子:“为什么要拿别人东西呢?”
预料到这件事已经被发现,常绵没有一丝慌乱难堪,反而更像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为了让我自己……心里舒服点。”
雁回若有所思地试图理解他:“靠这种刺激感来给自己减压吗?”
常绵缄默不语。雁回依然心平气和地试探道:“或者是,想让别人注意到你。”
说实话,前几天查看监控的时候雁回也颇感意外,这个孩子在班里安安静静很不起眼,标准的乖学生,雁回最初都记不住他的名字。
常绵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雁回的眼睛问道:“您要告诉我家长吗?”
“我不想给你更大的心理压力。”
常绵却摇了摇头:“您告诉我妈也没关系。”
雁回笑了,明白过来常绵的意思:“你想故意气她吗?”
常绵又陷入沉默,他眼里的光芒微弱,漆黑的发丝垂在额前,衬得他五官阴郁。
有某一个瞬间,雁回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可能也是像面前这个孩子一样,表情死气沉沉地看着别人。不过少年时代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还是脸上带着笑容更容易受欢迎。
“喂。”
常绵听到雁回突然唤了自己一声,接着就看到他站了起来。
“你别总板着个脸,”雁回伸出两根手指,把常绵的嘴角挑成一个夸张的弧度,“你跟池烈不是很熟么,他那点儿没心没肺的劲儿,你也多学学。”
常绵诧异地看着他,感觉今天这个班主任好像比平时活泼了不少。等雁回松开手后,常绵揉着酸痛的脸颊,勉强笑了起来回答:“跟他也没有很熟……”
“不是朋友吗?”
“不算吧。”常绵不假思索回答,“我跟他应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意思就是池烈一厢情愿地把对方当朋友吗?果然在这种事情上会像极了他那个白痴哥哥。不过这倒也不令人讨厌。
雁回这么想着,正好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来自池钰的电话。
“而且,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吧。”常绵小声继续说着,抬头看到雁回在接电话,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五]
池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手一抖,烟灰掉落一地。
……本来还想挑战不弹烟灰把整根抽完呢。现在低头看着篮球鞋上也蹭到了烟灰,池烈才猛然发觉自己攒烟灰的行为多傻逼。
——还好没人看见。
他深吸了最后一口,把剩下的烟掐灭了。
晚自习前会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是提供给高三生吃晚饭的。池烈吃腻了快餐,想去远处多转转,等到晚自习过了一半的课间才溜回去。
轻轻踩着楼梯不发出太大动静,一过拐角就看到楼道的窗台边靠着个熟悉的人影。池烈立刻转头原路返回,没等把楼层走完,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池烈咬牙接通了电话。
“待着别动,我过来了。”淳厚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合着早等着自己呢。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池烈仰起头,看到雁回已经站在了台阶最上层。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牛仔外套,配上那副圆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阳光许多。
池烈刚想开口问他怎么解决的常绵的事,就听到雁回先一步对自己说道:“刚才你哥给我打了电话,你爸受了点伤。”
他手插着口袋快步走下来,池烈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飘过耳边:“我现在送你去医院看看他。”
心脏猝不及防地错乱跳动,然后开始无限下沉。他紧跟在雁回身后,喉结滚动几下才哑着嗓子问:“什么伤?”
雁回皱眉回忆池钰在电话里告知他的信息,答:“好像是肚子被刺了一刀,后脑勺也受到了重击。”
没等池烈缓和过来,雁回又补充了一句:“但你放心,都不是致命伤。”
池烈的声音不由自主透露出寒意:“……什么时候的事?”
“你哥没说。”
池烈不再发问。他机械般地迈着腿随雁回上了车,一路上也保持着沉默。
杂乱的问题都在脑子里盘踞——那老混蛋不是总跟自己吹牛逼说体格多好吗,怎么就突然受了这么多伤?他昨晚回家了吗?如果没有回的话,会不会那时候就遇到不测了?
池烈想起来上次自己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池裕林开心得喝上了头,拉着自己胡言乱语,还嘱咐他在外面多保护好自己,万一哪天这当爹的不在了……当时没等池裕林说完,池烈就嫌恶地拍屁股走人了——这才几个月的工夫,没想到池裕林那张乌鸦嘴真的把自己给说出事了。
池烈在医院门口下了车,雁回则去了停车场。池钰听说他们来后,早就在一楼大厅等着,见到池烈他二话不说,上前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冰凉冰凉的。
“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池钰关切地问他,攥住池烈的手帮他暖和,“别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池烈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又逃了半节课,才没来得及回教室拿外套,只好小声回他:“也不是很冷。”
“雁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