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醒来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稀疏的日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屋内。宝扇身上已经是香汗涔涔,柔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着在耳侧。宝扇只着里衣,用铜盆盛了清水,轻轻地泼在脸颊上,原本混沌模糊的脑袋,这才重新恢复清明。
她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心中思绪万千。因为生长在村落中,宝扇自幼便相信鬼神之说。经此一梦,宝扇越发信服,是上天垂怜,给自己原本悲苦的命运,做出预示。宝扇自然不会如同梦中一般,发蠢似的被千葑欺骗,丢了身子。只是虽然保住了清白,但宝扇继续留在村子里,最后的命运,也不过是被周家父母,拿去换些粮食。纵使嫁了人,宝扇若想要续命,也需用上些珍贵的草药。可亲生父母,都不舍得拿银钱给宝扇买药,更何况是一个素来没见过面的男子。宝扇需要离开此处,才能得到生机。
宝扇身子柔弱,只凭借两条纤细的腿,徒步离开大山,可谓是痴人说梦。而且,家中留有宝扇的户籍,若周家父母发觉宝扇不见,因此去外头报官,到时宝扇还是要被抓回到村子里。宝扇黛眉蹙起,心中暗自思量。眼前便有一个好时机,此时出现在村子里,有捉妖本事的游东君,便是宝扇能够攀附的最好仰仗。
梦境既然是上天暗示,像宝扇这般,命运如同白日焰火,转瞬即逝的,好似蝼蚁一般微不足道。但那占据了梦境大部分篇幅的游东君,便是被天道偏爱,会有大运道者。
游东君途径此地,迟早也要离开,宝扇若是能求得游东君带她一起走,再借机把户籍拿到手中,至于续命之法,便可以慢慢筹谋。游东君身为道士,又有捉妖的本事,倘若游东君决心要带走宝扇,其余村民,包括周家父母在内,也不会过多阻拦。在梦中,受到村民们满心信仰的山神千葑,都被游东君除去,村民们哪里敢从游东君手中夺人。
但游东君性情冷漠,连和他同行的顾潇潇,都漠然对待,又怎么会轻易开口,要一个柔弱不堪的女子。
宝扇柳眉拢起,她深知自己别无所长,就如同梦境中,她走投无路之时,思量到的一般。宝扇除了容貌尚可,什么都给不了游东君。但宝扇不会贸然跑到游东君面前,直言要将自己的身子,给了游东君。小道士初次下山,突然被女子这般示好,心中浮现的念头,怕不会是及时行乐,与宝扇颠鸾倒凤,而是有意疏远,甚至心生厌恶。宝扇只能使些法子,让游东君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自愿开口带走她。
男女之间门,既动了恻隐之心,那距离浓情爱意,倒是也不远了。宝扇深知,在既定的命运中,游东君和顾潇潇有夫妻缘分,但那又如何。他们两人之间门未互通心意,甚至游东君连一丝一毫的偏爱,此刻都未给过顾潇潇。若让宝扇为了这单薄虚浮的良心,远离两人,便是要宝扇心甘情愿地接受,她会早亡的命运。
旁人身子康健,宝扇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并未因此嫉恨过其他无病的人。但活命与等死之间门,宝扇定然是要选择活下去的,即使这活下去要耗费她许多心力。
对于游东君,宝扇心道,便是她与顾潇潇两人各凭本事。纵使有一日,顾潇潇得知游东君和她自己有命定的夫妻缘分,以此作为仰仗,宝扇也并不觉得心虚。
像她这种人,能够活下去,已经用尽了十分力气,哪里还会顾忌这个那个,忧心旁人的心绪和死活。
待天已大明,宝扇蒸了几个番薯芋头,送到游东君暂时的住处。她纤长的眼睫轻垂,不敢直视游东君的双眼,只柔声说道:“听李伯说,道长还未用饭。这些……”
看着托盘上寒酸的饭菜,宝扇轻咬着唇瓣,不再言语,只将托盘往游东君面前送了送。
游东君久居茅山,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却非肆意妄为之人。昨日成亲宴,游东君便已经得知,宝扇被周家父母赶出家门,独自住在茅草屋中。周家父母埋怨宝扇,未与他们通过气,便私下里应下山神的婚事,因此连半亩良田都未分给宝扇。村中人自给自足,宝扇目前的口粮,便是茅草屋前,紧贴墙角的一片田地。游东君虽然冷淡,但也不会去争抢一个弱女子的粮食。
因此,游东君只是轻轻摇首,说道:“不必了。”
闻言,宝扇捧着托盘的柔荑,轻轻一颤,她怯怯地抬起双眸,轻声说道:“这些番薯芋头,虽然模样瞧着……但都是洗干净的,不会污了道长……”
话未说罢,那双水杏般的眼眸发颤,眼圈周围便染上了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