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在侍卫的陪同下,来到宫门前。因为褚伯玉此次传召,只唤了褚时一人,因此侍卫只能被留在宫门外,进不得皇宫。没有侍卫陪伴在身侧,褚时只能双手扶动轮子,缓缓向正殿走去。
褚时进了正殿,褚伯玉站立在一方书桌后面,层层纱幔遮掩住了他此时的神情。因得褚时身子有疾,不能站立起身,他只能坐在轮椅上面,拱手向褚伯玉行礼。
“陛下安好。”
褚伯玉沉默不语,许久以后,他离开书桌,宽阔的手掌撩开纱幔,缓步走到褚时面前。褚伯玉有着一双琥珀颜色的眸子,平日里如同春日阳光般,温暖和煦。褚时的眼眸,同样也是这般温润的,只这份温润浅浅地漂浮在表面,不达眼底。但褚伯玉不同,他的性子温吞,是因为幼时被顺成帝嫌恶,又被抛到蜀城那处不毛之地,备受欺辱,而埋藏在骨子里的怯懦。褚伯玉的温和,与其说是待人友善,倒不如说是心有畏惧,行事战战兢兢。
往日里,褚伯玉蜷缩在舒适的壳中,纵使有人非议,他没有帝王之风,褚伯玉也未曾改变过自己的性情。或许,褚伯玉想要改变,但他没有那般的毅力。明面上,褚伯玉是帝王之尊,有钟太后和钟氏一族的支持,行事随意,不需另有顾忌。但实则,钟太后对褚伯玉有亲近,却并不多。将钟太后和褚伯玉联系在一起的,便是两人之间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倘若钟太后另有一子,这帝王的位置,大概就不会归属于褚伯玉。而钟氏,由钟将军掌控。钟将军和钟太后兄妹情意甚笃,对于褚伯玉,只有单薄的一层“舅甥”情分。没有人愿意耗费功夫,站在褚伯玉身后,等待他一点点改变,逐渐拥有帝王之风。
他们想要的,是转瞬之间,褚伯玉便能心性果断,处事雷厉风行。
褚时身处光亮处,暖融的日光倾洒在他的脊背上。褚时抬起头,仰视着褚伯玉,只见褚伯玉的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之中。褚伯玉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此时分外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有风雨欲来之势。
褚时突然笑了,他唇角挂着淡然的笑意,样子看着极其纯然无辜:“陛下唤臣前来,定然是有要事罢。”
褚伯玉一字一句,说出了褚时偶遇宝扇那日的场景,他声音冷若冰霜:“褚时,皇宫中并不缺宫人,为何要宝扇送你出宫门?”
闻言,褚时神色未变,他轻拍脑袋,缓声解释道:“当日……御花园中除却臣和兰昭媛,并无第个人的身影。让兰昭媛相送,属实是无奈之举。何况,臣当日有难言之隐,若让旁人瞧见了,难免觉得难堪。因此,只让兰昭媛相送,也是有臣的一份私心在的。”
褚伯玉沉声重复道:“难言之隐?”
褚时自嘲一笑:“那日兰昭媛前去御花园,是为了替陛下采摘新鲜花瓣,制作花茶解乏。只是花枝高悬,兰昭媛又生的体态娇小柔弱,不慎绊住了脚。恰好臣途经此地,兰昭媛便倒在了臣的身上。若臣是个身子康健的,依兰昭媛的柔弱身子,定然是可以接住的。只臣身子有疾,双腿不良于行,牵扯之间,竟划破了衣袍。臣自觉难堪,便央求兰昭媛相送,以挽回臣的两份薄面。”
这番话语言辞恳切,又处处彰显褚时和宝扇之间的清白。若是其他女子在此,听了这番话语,定然要觉得褚时无辜可怜。褚时只是因为双腿有疾,无奈之下才让宝扇相送,不曾想却惹得帝王猜忌。面对此等境况,褚时非但没有动怒,只是温和解释,还将所有过错,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留宝扇一份清白。但若是男子听了,定然会怒火中烧。
在面对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子有所牵扯一事上,世间男子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何况褚时字字句句,虽然声音平缓,但却暗藏机锋。宝扇去御花园,是为了采摘花瓣做茶,此等私密的事情,都说与褚时听,可见两人关系匪浅。且褚时救下宝扇,因此扯破了身上的衣袍,宝扇又送褚时出宫门。如此一来二去,更显得两人亲昵,有来有往。
褚伯玉怎能不怒火中烧。
他眼眸平静,静静地凝视着褚时,声音发冷。
“你是故意的,褚时。”
褚伯玉并非是只有怒火的莽夫,听罢褚时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就越发确信宝扇和褚时之间的往来。褚伯玉走近褚时,声音笃定。
“褚时,你在激怒我。”
褚时的脸上,露出完美无缺的温和笑意,双眸恰如其分地闪过惊讶,仿佛在他脸上,有一张极其贴合的假面。
“陛下多虑。臣是如实以告,况且,臣有什么能激怒陛下的……”
褚时突然扬起手,轻抵在下颌上,悠悠说道:“难不成,是陛下以为——臣和兰昭媛有私情在……”
这样嘲讽的一幕,让褚伯玉感觉到似曾相识。他的脑袋里,出现一幅幅模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