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文学馆,书斋。
余蓁穿梭在书架间,手指划过一道道书脊,琢磨着要挑哪一本。
供人休憩闲读的案桌旁,安兰正认真研着墨,她平日只管着杂扫活计,不常能在主子面前走动,只不过棠梨殿人少,如意姐姐又一向操持内务,不常出来走动,一旦盼春姐姐休沐或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主子又正巧要出门,她跟安菊、安兰几个就轮流顶上,这是个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巧宗,她们都抢着干呢。
“良娣想找什么书?”朱嬷嬷见她在这晃荡半天,翻翻这本、摸摸那本,跟无头苍蝇一样,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
余蓁笑了笑,“讲妇人疾病的医书,最好稍微深入些,嬷嬷可有指教?”
朱嬷嬷:“良娣稍等。”
说着,便从旁搬来一台木梯,架在又高又宽的书架上,提着衣摆爬到最顶层,在那些无人问津的书堆里翻找起来。
余蓁见了,一面连忙帮她扶住木梯,一面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身材修长,总挂着一副刻板严肃相的老嬷嬷。
她来内文学馆抄书也有好些日子了,从前都是沈姑姑接待她,还从未跟这位朱嬷嬷说过话,每回她一来,朱嬷嬷顶多隔着十几步朝她行个礼,面部表情,眼睛都不待眨一下,高冷着呢。
“良娣看看,这本可还行?”
朱嬷嬷从上面递下一本泛黄的旧书。
余蓁伸手接住,翻了两下,“正是我想要的那种,嬷嬷快下来吧。”
她欲伸手去扶,还没等她动作,就见朱嬷嬷以一种全然不符合她花白鬓发的灵活,三两步从木梯上下来,最后两阶的时候,还一步跳了下来,和地砖击了个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手伸出去一半的余蓁:“……”
行吧。
拿着那一卷医书,余蓁回到案桌旁,从安兰放在边上的文房匣子里,取出一沓白纸,翻开医书第一页,提笔沾满安兰磨好的墨汁,静静抄写起来。
还是上次从李治那边得的那部《大唐西域记》给她的灵感,上回她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把那书抄了一遍,叫人送出宫给了舅舅。
回门那天,听阿娘说,舅舅最近又想去西域商道上走一遭。
虽然早年他很熟悉那里,但这么多年过去,形式或许早就和他记忆里不同了,玄奘大师在《大唐西域记》里描绘了许多西域各国的地理位置和国家格局,叫舅舅看了,多少有点参考。
说来也好笑,她的那本西域记是李治送的,不好随意给人,这才不得不提笔抄书,但李治见她如此,还以为是自己多日教导熏陶的功劳,这块“朽木”总算知道要多练练字了,还专门从私库里挑了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来鼓励她。
不过余蓁也乐得他这么想,总比他动不动就要握着她的手,在那儿一笔一划写着“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要好。
【今妇人之生,有余于气,不足于血,以其数脱血也……】
余蓁板板正正地抄写着。
别说,太子殿下库里珍藏的墨条毛笔,就是比她往常用的好些。
这句子出自《素问·五音五味》,被这本医书著者引用,以此来分析血水同源以及女性一生中阴血亏损的各种问题,著者未留下姓名,只可从医书首页的引言里得知,他该是后晋时期,皇宫里的一位年轻太医。
内文学馆的书斋里,有很多这样无名著者留下的书籍,大多都是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