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也是从前听家里的老嬷嬷提过,就想着,她们这种积年的老人懂的东西总多些,大娘是殿下的长女,向来尊贵,也不是真要向佛祖菩萨求些什么,只不过想讨个吉利的意头而已。”
如意带着安兰、安竹走进来,奉上茶水点心和一盘新煮出来的荸荠。
余蓁用白绢擦干净手,拿小银刀仔细削了一个,黑黢黢的表皮下,荸荠果肉又白又脆,让人看着就口齿生津。
“殿下,”余蓁又换了张素帕托在底下递过去,“尚食局的人说,这是今年皇庄里最后一收的荸荠了,往后就要等明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不舍,妾总觉得比前头吃到的都要更甜些。”
鲜荸荠出锅没多久,还带着热乎的潮气,李治只尝了一个就不再吃了,他更爱吃凉透了的,甜脆味更重些。
“这也不奇怪,孤早年在庄子上听老农说过,最晚成熟的果子一般都会更甜些。”
余蓁就说难怪,又朝着他笑了笑。她已经发现,李治挺爱看她笑的。
果然,李治也露出了一丝笑,方才眉间隐隐的沉郁之色淡下一些,还主动说起了晚膳时那一份蟹酿橙的事。
余蓁熟练地拿小银刀给自己削着荸荠,她不是削一个吃一个,而是把削好的堆在盘子里,洁白洁白的摞成一座小山,攒到七八个时,再一起慢慢吃。
她自小刀玩得就很好,十来岁的时候,一群武将家的女娘比赛扔飞镖,她次次都能正中靶心,拔得头筹,削个果子自然简单,手法利落又赏心悦目。
“这倒不是妾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以前听人偶然说过,原本也都忘了,只是前儿晚上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一想就有些禁不住,馋得一夜都没睡好,醒来就让人去膳房点菜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在塌上,纤白手指捏着更白的荸荠,小口小口咬着,眼睛有点享受的眯起来,眉眼弯弯,眼角上挑,像是在很轻松地笑。
她眉心偏右的位置,有一颗针尖大的黑痣,比旁人脸上的雀斑还小些,只不过她皮肤极白,这一点浓黑就变得很明显,却也不丑,反多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尤其笑起来时,更平添一二风流。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小雨,树叶哗啦啦地响,水珠落下屋檐,一滴一滴砸在石缝里,逐渐形成一个小水坑。
李治看着她。
忽然就想起了太子妃和萧良娣——
太子妃出身太原王氏,许是这个缘故,为人不免骄矜了些。
每回他去玉蓬宫,太子妃除了浅浅行一礼,大多时候都跟他隔半尺安安静静的坐着,他的衣袜之物也基本不粘手,其余时候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连勺子碰到瓷碗的声音都听不到。
总弄得李治很不自在。
而且太子妃话还少,他们夫妻俩坐在一处,只能聊些父皇诞辰要送什么礼、年底了各处节礼怎么送、谁谁家里老人故去,该以什么等级的奠仪去吊唁……这类需要正经商议的事。
而萧良娣就是另一个极端了,她琴棋书画皆通,尤其琴艺最佳,李治亦是爱乐之人,新婚之时,最爱的就是月下饮酒,凝望着萧氏抚琴的袅袅身姿。
只是,兴许是这给了萧良娣什么误解,自此以后,每逢李治去绛霞殿,萧良娣像是已经养成了某种固定流程一般,先是为他独奏一曲,然后谈两句曲谱和书画,接着就把他往床上……咳。
李治微微叹气。
他虽为太子,但也只是个凡尘俗人,琴棋书画、高雅的才识,固然可以吸引他,但在大多数时候,太子之位重压如山,他在前朝一片烦闷的时候,真的不想赏析琴音,也不想与妻子相顾垂坐,他只想找个人好好说一会儿话。
“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李治回神,瞧见余蓁担忧的目光,心下一暖,摇了摇头:“无事。”
余蓁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忽然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李治微怔,随即闭目,任她动作,余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听他说了没事,也不好多问,便抱了他的头,轻轻揉着太阳穴,转而说起了别的细碎小事,什么膳房送来的鲜菇豆腐煲,刚学会说一两句话的鹦鹉……
三言两语,便是热腾腾的烟火气。
李治静静听着。
不知不觉就松了眉。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光影柔和。宫女安竹静悄悄走进来,拨弄了一下燃着的炭盆,点了香,又静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