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了。
轻轻的足音由远及近,一双纤纤素手灵巧的端起青瓷油碟顺着烛台的方向微微倾斜,碟内的桐油缓缓注入立式仙鹤烛台。
灯芯上即将燃尽的火苗在吸满了桐油后猛地往上窜高一大截,绽放出明亮的烛光。
添完灯油后,单凤顺手将油碟子搁置在烛台边,缓缓转过身。
她抬起头,眸色沉沉望向层层帷幔笼罩的紫檀雕花床。
摇曳的烛光里,单凤如蒲扇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方垂落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夜风穿过半遮半掩的窗扉刮入殿内,卷动玄色的窗幔张扬飞舞,影影绰绰映出一道倚靠在床幔后的苍老的身影。
“家臣皆道,孤王是个懦夫。”
年迈悲愤的声音缓缓响起,犹如困兽般嘶哑无力的自嘲声伴随着阵阵咳嗽回荡在室内。
“身为亡国遗脉背负着复国之大业却龟缩于江南繁华之地,肆意挥霍着先辈的遗泽,沉迷享乐,不思进取。”
“既无先祖的征战天下的血性,又无王者的威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上官氏的耻辱!”
“他们说的没错,”两鬓斑白的老者满脸病容的靠在床头,浑浊的眼里泛出层层悲愤的阴郁,“孤王确实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皇室的骨气血性尽丧,活成了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可是那些自诩忠心耿耿的家臣啊,他们何曾真心视孤王为主?”
哐当——
刺耳的声音响起。
老者愤怒的用力将药碗摔向地面,瓷碗落地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液溅了一地!
单凤的目光落在溅了大片褐色污渍的裙摆上,眉心一跳。
“人心易变,金鹏王朝不复存在,昔日的忠臣良将早已成为了心怀鬼胎的乱臣贼子,口中喊着替旧主复国,实则垂涎于我上官氏的复国之财!个个狼子野心,合伙谋夺我上官氏的财宝,而后隐姓改名自立门户!”
“多可笑啊!昔年金鹏王朝的肱骨之臣摇身一变成了名震江湖的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富可敌国的关中阎家、天下第一富豪的霍休!”
老者咬牙切齿,虚弱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力与怨愤,“该死的乱臣贼子!分明恨不得屠尽我皇室血脉却又不愿背负半点骂名。这些年来,四大家臣相互牵制,为父若不沉迷享乐做出昏庸无能之态,全了他们的忠义之名,我父女焉能留得性命苟活至今?”
“为父无能,空有金山银山,到头来却被家养的狼犬反噬丢尽皇室威名,空留残躯苟延残喘!来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我上官氏列祖列宗?”
“孤王恨啊!一生光阴虚度,想要卧薪尝胆,却偏偏时不待我!早知如此,若是早知如此……”老者恨得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上官瑾!上官木!这两个该千刀万剐的叛逆之徒!先皇倚重宗室大臣,特地将两支精锐御前侍卫营军符分别交给两人掌管,命他们协助孤王复国。可他们呢?竟然却连同叛臣将孤王视作傀儡,瓜分殆尽复国的财宝后,竟然又盯上了上官氏开国之初留下的宝藏,威逼利诱意在夺取皇室藏宝!”
“还有上官飞燕那毒妇,想杀我儿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若非我儿为女流之辈,又能牵制于孤,上官谨这等叛逆之徒焉能让孤王的凤儿成人?”
他越说越气愤,一时岔了气,激动的连声咳嗽,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倘若王朝在时,岂能容得他们放肆!凤儿金尊玉贵的公主之身,一个出了五服的偏远旁支连给我儿提携都不配!谁料一朝凤凰落草,野鸡都敢冲我儿伸爪子了……”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浮现,引得脑海中的记忆像是炸开了锅,各种画面纷至沓来。
体内残留的剧毒也随之汹涌肆虐而来。
剧毒发作时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五脏六腑,一点点将脏器融化成血水,那种苦楚十分难熬,饶是以单凤的意志力都险些惨叫出声。下一刻灵魂自带的生机缓缓流出,化作一道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一点点排出毒液,修复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单凤垂下眼眸,默不作声的听着耳畔的骂声,苍白着脸消化着身体里残留的记忆。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