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家长没来见她,他们直接告到了校长办公室。那小孩回家跟父母哭诉老师很“恶死地”骂他“他妈的”。不单止如此,他们尽信了儿子的谗言,还一个“报料热线”投诉到报社的记者,以及区教育局。
适逢其时教育界征进行教革,在嚷完减负之余,又闹哄哄地嚷着要实打实推行素质教育。于是,杨忆一句“他妈的”,引发掀然大波,上了报纸头条,做了典型事例。那记者是转学生父母的朋友,该报道有多义愤填膺可想而知。
校长把杨忆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也难怪他会气急,他下半年就要上调,杨忆却在这关键时刻给他捅出个大漏子。
杨忆被勒令就该事件写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逐级呈递。折腾下来筋疲力尽。她都以为自己要被当作教育界的耻ru驱逐出校了,拖了一阵子后,最后还是内部处理:上交检查,在教育局备案,扣发全年奖金,不许参与评级。
出了这事后,转学生的父母要求给孩子调班,可是任校长软硬兼施,没有一个班主任愿意接收他,每一个老师的拒绝都十分坚决。他父母没办法,只好又把他转走。
即使如此,这事也无法告一段落。因为杨忆在学校里已经人尽皆知。有的家长送孩子上学,远远的会对她指指点点,更有少数,明确要求不能让杨忆做他们孩子的班主任。
还好这一年里杨忆也认识了些人,结下了一些人际关系,与几位有能力的家长关系不错。她本也不打算在小学里做得太长。和校长商量过后,校长也同意了,还说可以帮帮她。于是她开始办调动,选定目标是福田区的一所二等中学。
调动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顺利,就是时间拖得长了一点。中国官僚主义式办事效率的缓慢源远流长。
如此一波一折,又是半年。
还是当班主任,还是辛苦依然,不过熬久了人也就麻木了。什么人类灵魂工程师,全都狗p,老师就是个人,外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老师也就什么样子。
真有贪婪和计较起来的,为奖金为评级为各类指标明争暗斗撕破脸皮跟校长哭天抢地,也一样是种种嘴脸都见尽。教师也就那么回事。
住她隔壁的一位语文老师,政工处要她写一篇演讲稿“颂师德,立师魂——我为xx中学作贡献”。她开笔写道:没有真正从事过教师这个行业的人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什么是老师。曾经有一个人,拜托我给他做媒,于是我就打算把有xx中学之花称号的一位女老师介绍给他,但他一听我说对方是老师,立刻拒绝。这个人,他就是了解老师的真相的。
语文老师写到这后再写不下去,她想发挥先抑后扬的笔锋把文章兜回到“颂师德,立师魂”的主题,可任想破头皮也无计可施。一日午饭,她把所写这段话大声朗诵给在座的老师听,听者无不喷饭。杨忆也是,笑痛了肚皮。真绝了。
中国教育的悲哀就在于,连当老师的都不接受和相信自己所教授的种种东西,却要硬着头皮强迫学生去相信和接受。
那位语文老师说,我最不喜欢的事就是改变别人,别人喜欢干吗就干吗,爱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关我什么事?我管他们那么多?可老师这个职业,就是逼着我们去改造别人。我们要生活要工资要从初级评到中级,于是就只好给他们洗脑来达到目的。事实上,那对老师和对学生,都是一种灵魂的扭曲。
杨忆听着,偶尔符和,也跟着发几句牢骚。
自然也不全都坏的,倒有一点是真好,科室里人际关系不象外面企业/单位的那么复杂,算得是十分单纯。毕竟是知识分子,有些近退休年纪的老师为人十分淡泊,象他们这些还年轻的老师又还不懂金钱的重要,辛苦工作主要是出于责任心,而不是冲奖金去的。
转校后杨忆倒学乖了,手机概不外传,家里的电话有来电显示,不想接听的由得它怎响也是充耳不闻。不过千防万防也防不了万一,还是有位家长不知怎的弄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在她吃饭的时候打来。
她很礼貌地和对方谈了一轮,然后说:好,行,明天你来学校我们再详谈。对方也说好,可又自顾自往下去,过了二十分钟后,她又说:好,没问题,明天你来学校,我们再仔细说。那家长还是一径往下说。又二十分钟,她又说:好,可以,明天你来学校我们好好谈谈。对方还是没有放下话筒的意思。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明天你来学校我们再谈好吗?我正在吃饭呢。
对方终于说再见了,挂了电话后望着已凉冷的两个小菜,她已经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