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们三兄妹这般,享荣华福贵又如何?父亲叫人耻笑偷嫂,母亲坐实了私通小叔,李悠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仰面怔了半天,目中淀着两眶泪:“要不,二哥就允了薛育义的婚事,把我嫁到回纥去吧,我不想再在这长安城呆了。”
季明德笑了笑,暖灯下酒窝深深,一手按在李悠容的额头上:“想和亲,你是想解决皇廷如今面对的难局,并在出长安城之后再自杀一回?”
李悠容叫他说穿,伸起那只割过腕的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方衡虽抱了只大雁来,可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通奸,方衡老娘李氏私下不曾一次说过,方衡敢娶李悠容,她立刻就把自己吊死。在这种情况下,为父亲解决难题,和亲,再在半途自杀,李悠容觉得这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季明德再笑,柔声道:“睡吧,荣亲王府一个父亲,三个哥哥,皆会护着你的。若谁敢在你面前,或者身后嚼舌根,你只记住那个人的样子,回头告诉稻生和野狐,他们去替你割她们的舌头。”
叫他一说,割舌头好像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一样。
季明德估摸着盛禧堂闹的差不多了,叮嘱好苦豆儿照料着李悠容,又出了蘅芫院,赶着要去照料宝如。当初的宝如,嫁给他的时候,其实抱的也是这种心吧,求生无门,求死不得,身后一大串的拖累,于是转而,想嫁给他之后再自杀。
身生为男人,不论是匪是官,守山河,守家室,都是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季明德轻甩了甩腕子,天上一轮明月,照他又奔往了盛禧堂。
今年,荣亲王府人来人往,纷纷攘攘,可没人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冷清的就像天上那轮将满的明月一样。
宝如回海棠馆不过歇了半刻钟,只待孕吐一过,便赶过去照料李悠容了。
三更半夜的,她床前围着苦豆儿并几个丫环,四五双眼睛,眨都不眨的瞅着李悠容,就怕她再一回闹自杀。
厨房熬了清毒解毒的绿豆汤来,宝如闻之竟也觉得开喂,自己一口,给李悠容一口,哄着她吃了半碗。
慢慢儿的,边吃,宝如才一点一点,缓缓的给她讲顾氏已死的事情。饶是转寰了半天,李悠容在听说顾氏已死的那一刻就不肯再喝汤了,一把掀了被子便要起:“她在那里,我得去找她。她是我娘啊,我爹也太狠心了,便她有错,关起来不行吗?杀了她,我们几个就没娘了。”
于一个人来说,有娘在,家就在,娘没了,便高门大宅,家就算是垮了一半。她终于抑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宝如忙劝道:“并不是父亲的错,当时也是意外……”
正说着,李代瑁走了进来,深青色内里白衽的道袍,竹簪结发,神情疲备,远远站在临窗的位置,一脸愧疚,望着女儿。
丫头们自然都避了出去,宝如端着只碗,也准备要避,李代瑁忽而道:“对不起,都是为父的错。”
眼看中秋,阖家阖户都要团团圆圆,他们一府却在闹满长安城最大的笑话。
李悠容攥着宝如的手,坐在床上拼尽全身力气嚎哭着,宝如听得有脚步沉沉,回头一看,帘子外进来个人,猛一看那瘦高高的身材,乱蓬蓬的头发,还以为是野狐,待他掀帘子进来了,才发现是李少廷。
他缓步走到李代瑁对面,忽而猛得出拳,欲要打父亲,拳到李代瑁的鼻尖上又生生忍住,走到床边拍了拍悠容的肩,抵着她的额头道:“别哭了,听听你的声音多难听。”
李代瑁再一次恳声道:“是爹不好,爹对不起你们。你们的母亲没了,但爹还在,爹此生不会再娶,你们母亲原本替你们做的,爹也……”人到中年,妻子出轨儿女抱怨,顾氏一死百了,安抚孩子,李代瑁并不拿手,但他是真的想肩负起为母亲的责任来。
岂知话才一出口,少廷便是一声吼。
“我会自己安葬她,不要你的银子也不要你的地,你管好你自己即可。”他弓着腰,就在宝如身畔,鬓角青筋急剧的颤抖着。与他相抵额的悠容,眼中泪亦不停往外崩着,俩兄妹额抵着额,无声哽噎,那种悲伤,无法用语言形容,更不是旁人能开解的。
宝如放下碗,起身出了屋子,当空一轮明月,庭前桂花疏疏,季明德黯蓝色的袍衽花纹团簇,一身笔挺,就在树下站着。
眼看三更,荣亲王府灯火通明,处处都是人,忙碌着与已不相关的事,间或低语一句荣亲王妃,脸上皆挂着心照不宣的笑。
并肩而行,季明德一直在沉默。宝如道:“小时候我一心想嫁给少源,这你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