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水自然是真心爱她的,毋庸置疑。至于无双嘛,暂时也是喜欢自己的,但他那可怕的两面性,指不定哪天就发作了。经常是说得好好的,忽然就变脸,年岁越长身上那股子阴柔气越重。除却这古怪的脾气,平日里待她倒是没话说的,凡事都抢先替她虑到了,但凡是好吃好喝好玩好用的头一个先给她享用,搞得下人们都不知谁才是主子。她算是脸皮极厚的了,有时也不禁被这殷勤搞得心生不安。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的脾气极坏,既不温柔贤惠,也不端庄淑德,女红厨艺无一精通,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就算是相貌生得略比别人好些,但这世上尚没有不老去的美女佳人。
他若是有所图还好,偏偏他是无条件的,这才真正让人心里没底啊。与其取悦一个孩子,不如取悦一个大人。生意场上还有一句话叫做生不如做熟——倘若如今的她只剩下美的容貌可以取悦他人,那么她当然更愿意取悦王爷,去做那个福晋。她和他毕竟有着十多年的回忆。如果说她是哪吒,那他就是她的太乙真人,是她的再造物主,他熟知她的一切,她在他面前不必伪装矫饰。她只需要梳妆打扮的好看,沉静乖巧的等待,不违逆他的意思……
她不由得又想起月余前遇到的那个手持赦免令的金牌特使。他说,自大同叛乱以来,王爷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豫亲王和摄政王元妃先后去世对他的影响很大,脾气有些暴躁,兼之政事繁杂,一些事情难免有所失查。渑池之事,虽然漏了几个人,但大多数反贼均被歼灭,功过相抵,王爷已经决定不再追究了,这是他的亲笔手谕。沉吟有顷,他续道,你自幼就跟在王爷身边,是王爷亲手栽培的人,他对你一向恩宠有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杜凉夜深吸一口气,略仰起头,远处屋宇间残存的几点冰雪,乱琼碎玉般折射出太阳的莹光,天色澄明如湛蓝宝石,映在她秋泓般的眸底。过去的十多年时光宛如一条静静的河流般淌过她的脑海。她想起他往日的种种,严厉固然是极严厉的,但对她格外留情,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偶尔会不动声色的流出一丝宠溺的笑影,她也只在无意间撞见过几次。
暂且不论他这一次的赦免是真是假,只要他还愿意给她机会,她就绝不会放过,至少说明她还是有价值的,日后没准会沦为禁脔,但燃眉在即,管不了那么远。或许她这一生被人下了什么魔咒,注定要与他生死纠葛,牵扯不清。假如这是她无法抗拒的宿命,那就让她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一蓑烟雨任平生吧!
过两日寻一个时机,把这个想法跟无双说了。
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仅仅作了礼貌性的挽留。这倒是杜凉夜没有想到的,她原以为会颇费一番周折呢——由此更可见她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温良辰等人的下落,但不会告诉她,他没准还做了什么别的手脚,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送她出城的那一日,铅云低垂,塑风阵阵。
两人牵马并肩走了一段,没有说话,林间的落叶萧萧直下,偶尔一两只凄清的鸟鸣,衬得天地无限寂寥。
“凉夜,出了洛阳城,你可要多加小心……”
“嗯。”
“凉夜,如果我伤害了你,请你一定要相信……”
“我知道,你比我更难过。”
“凉夜,人生总是要殊途同归的,走哪一条路,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有的。”
“哦?”无双停下来看她。
“区别就在于,我走得是否高兴?有时候,同一条路,一起走的人不同,心情也会不同。”
“跟我一起走,你不高兴么?”
“高兴。但还不足以支撑我走完全程。”
她说完抿了抿嘴,清俊的脸上带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影。无双狠狠地瞪住她,恨恨道:“我恨你的直接。”
杜凉夜微笑起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便弯成漂亮的月牙状,眉梢眼角便有种说不出来的神韵流转,光丽动人。无双忽然丢开马缰猛扑到她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杜凉夜僵着身子。
她十分怀疑,这个在她怀里哭泣的少年是否曾被魔鬼亲吻过,否则,他何以能将人类最最复杂的情感收放自如?他就像一个至刚至柔的矛盾体,是一个妖孽。同时,她还发现他的眼泪实乃是滔滔江水,若再不加以阻止,就没完没了了。
于是她推开他,道:“要下雪了,你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