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有这样的心,咱家若是却了你的情,岂不是瞧不起你?对了,你是刚回京?”
“是,卑职刚刚回京,去了惜薪司内厂之后,得知公公正在私宅就立时赶了过来。”
这就是说钱宁还不曾上过徐家去!
刘瑾更看重的是这一点,一时心情自然更加好了起来。他甚至亲自执壶斟满了一杯后推到钱宁跟前,见其受宠若惊立时谢过后一仰脖子喝了,他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钱宁,你是个人才,只看内厂到了你手中这气象,咱家就很嘉许你,所以你既然回来了,这东厂自然也还交给你。只要你日后一心一意,咱家也不会亏待了你。”
“是,卑职一定不辜负了公公的栽培。”说到这里,钱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并不出声的张彩,当即又赔笑说道,“只是,卑职毕竟是平北侯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一回京,也该去府上拜访拜访。”
“去吧。”刘瑾大度地一挥手,却是语带双关地说道,“只不过说什么,你可得留心些。”
“是是是,卑职省得。”
等到钱宁辞了出去,刘瑾随手把那房契往桌子上一放,张彩才坐直了身子拱了拱手,却是只字不提钱宁去见徐勋,而是径直说道:“公公,宁王的事情,您预备如何处置?”
“这个嘛……”尽管今非昔比,刘瑾已经不那么看得上宁王的大礼了,但送上门来的钱总是不舍得往外推的,因而他斟酌片刻便开口说道,“既然先前那事儿是杨慎挑起的,应当是李东阳和杨廷和联手所为,但如今杨廷和都已经滚去南京了,林瀚又致仕了,徐勋手里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应该不会在这事儿上紧追不放。至于李东阳,应该也会消停些,所以咱家觉得,这事儿和和稀泥,应该就能顺顺当当过去了。要真的是有人紧抓不放,咱家不介意杀鸡儆猴,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公公此言差矣!”
见刘瑾一时为之变色,张彩方才从容说道:“公公恕我直言。宁王虽是亲藩,但这些钱财从何而来?王府庄田的出产,供给王府庞大的开销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断然不可能拿出这么多来送给公公。而宁王不可能去盗官帑,那么就自然是盘剥小民而得。倘若公公这一次包庇了他,那么,他送给公公这么一些,就可以借着情势缓过来,盘剥更多,到时候民间怨声载道,别人除却骂他这宁王,更多的却是要指摘公公不是,岂非因小而失大?”
此话一出,张彩便注意到刘瑾先是错愕,旋即便沉思了起来,他便诚恳地说道:“公公,不止是宁王这么一个道理,那些行走于您门下的官员,也是同样一个道理。他们在外头所得十万两,献给公公的不过一万两,这十之一二的供奉,公公觉得他们甚有诚心,一时便给之以高位,可须知在民间,因为他们是赖公公之力方才得以擢升或是维持那个位子,那么,他们贪贿的那十万两,就要统统算在公公头上。他们得大利而逍遥法外,公公得小利却得背负怨声载道的危险,何者利多,何者利少?只请公公三思。”
打从刘瑾得势以来,敢于当面直指其非的人就几乎没有了——纵使谷大用张永等人勉强能和其平起平坐,但大伙都知道刘瑾是听不进去逆耳之言的脾气,因而谁也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至于徐勋,他更犯不着去做这种不利己的举动——于是今天刘瑾听到这一番明明触动了他利益的忠言,在最初的不高兴之后,面上就渐渐露出了深深触动的表情。
“不愧是西麓先生,这话就从来没有别人敢对咱家说!”刘瑾定了定神,随即亲切而又急切地问道,“那西麓先生是觉得,咱家该重处宁王,以儆效尤?”
“当然不。”张彩看到刘瑾脸上闪过的一丝释然表情,他便含笑说道,“宁王毕竟是亲藩,更何况此事终究是因为杨慎在平北侯的高升宴上当众提出,所以这事儿,且不妨看看平北侯是怎么个态度,公公再随机应变就好。至于我刚刚提到的那些,公公不妨在那些登门送礼的官员当中,找几个声名狼藉的重重惩处,杀一儆百,如此对公公声名大为有利!”
“好,好!”
刘瑾只觉得张彩每次进言都能说到自己心坎里头去,一时间竟大为振奋。而更让他感动的是,张彩竟是又拱了拱手,满脸诚恳地说:“若是公公贸贸然直接不教而诛,只怕依附公公门下的人会惶惶难安,所以拿下那几个靶子之后,公公不妨说惩处贪贿的事是我的建言。如是一来,恶名归我,公公可安矣!”
“这怎么行,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