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不想李荣少有地登了自己的门头,竟是为了这么一件事,顿时眉头一挑,随即哑然失笑道:“没想到我家里一个后生晚辈,却还累得李公公这样关切。人走茶凉原本就是官场常理,而且他既然要走科场,本就得靠自己,况且他还年轻,受点挫折是好事。”
和萧敬共事了几十年,对于其人的性子,李荣早已摸透了七八分。知道光凭这样无法勾起萧敬的怨尤之心和意气来,他便加重了语气说道:“萧公公果然高风亮节,可现如今不是你想不做什么,就能完全置身事外的。刘瑾和徐勋已经不似此前一般蜜里调油如胶似漆,而是形同水火势必要分出一个胜负来。有道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虽说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可下头的晚辈后生还有那么多,难道你就甘心真的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
见萧敬仿佛有所心动,李荣便又侃侃而谈道:“这一科主持顺天府乡试的是翰林院学士刘春和侍读学士吴俨。吴俨却不必说,是副主考,资历又浅,而刘春却素来有文名。而且他的座师是当年成化八年的状元公吴宽,吴宽和首辅李西涯有君子之交,曾经常有诗词唱和,因而刘春亦是李家门下走动甚勤的人,你说此事是否有李西涯之意?而就在不久之前,徐勋在双塔寺面唾焦黄中的时候,也曾经以乡试落第讥刺于人,安知他没有在其中捣鬼?萧公公,你太相信这个刁滑的小子了,也一样太相信瑞生了,他往你这儿走动虽勤,可有多少照应?”
听李荣一口气就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萧敬渐渐便收起了起头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直到对方都说完了,他才淡淡地说道:“李公公,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咱们都已经七老八十了,做什么不想着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却还想着和人去争?我知道你去年被硬生生掀翻下来,未免心中不死心,但与其被牵扯进两方角力的阵营之中,跌得粉身碎骨,还不如急流勇退来得好。你我共事那么多年,就算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有时候,抽身而退是好事,不要被仇恨利益蒙蔽了双眼!”
听到萧敬竟然撂下了这样的话,李荣顿时勃然色变,知道指望萧敬在宫中还有什么剩余人手的指望是落空了。他的脸上一瞬间就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尽管即刻压了下去,但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遮掩不住了。盯着萧敬死死看了好一会儿,他最终握紧了拳头。
“萧梅东,只希望你异日不要后悔!”
眼见李荣撂下这话后径直转过身,就这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萧敬不禁露出了一丝怜悯之色。然而,等到人走出了门时,他仍然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从宫中人人趋奉的司礼监大佬,沦落到京城和寻常老翁别无二致的老朽之人,这落差确实不好承受,但却是曾经身居高位的人必须得习惯的。否则,那些致仕回乡的阁老尚书们怎么过日子的?
“李茂春,你可不要沦落得和王岳一样的……”
萧敬嘴里这番话还没有淡去,就只听门外骤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他先是皱紧了眉头,随即就勃然色变,竟是连叫上仆人都顾不上,径直三两步直奔门外。眼见李荣那辆马车旁已经是多了二三十个身着玄衣的彪形大汉,而一大把年纪的李荣正被其中两个一左一右扭着胳膊,他登时又惊又怒,当即开口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意欲何为!”
“萧梅东,你看见没有,这就是如今的世道!”李荣已经认出了这些中不少都是东厂中人的服色。想到昔日靠着掌握东厂的王岳,他能够把这些玄衣番子如臂使指一般地随意调拨,现如今却是这么一拨人来了结自己,他只觉得又是荒谬,又是痛悔,眼见人更是拿了绳子上来捆自己,他一时更是提高了声音说道,“今天是我,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眼见四周围有好些百姓在看热闹,今天率队出来的魏三顿时尖着嗓子喝道:“内厂东厂办事,闲人退避,否则别怪咱家不客气!”
尽管起头瞧着这些人不是好路数,然而,当听到是厂卫的时候,众人仍是立时作鸟兽散。这时候,魏三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敬说道:“萧公公,咱家只是奉了刘公公的吩咐,带着内厂和东厂的人前来捉拿妖言惑众的贼子,并非有意惊扰。”他一面说一面摆手示意人塞住李荣的嘴,却是丝毫没有敬老的心,又伸出巴掌在李荣那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拍了拍,这才语带双关地说道,“刘公公留了你一条性命,谁知道你却如此不安分,既如此又怪得了谁来?”
即便萧敬早已经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可面对这么一个得志便猖狂的角色,他仍然生出了深深的怒火。他和李荣当年明争暗斗,龃龉不小,可终究不曾完完全全撕破脸,所以哪怕李荣今日登门并非好意,可就在自己门前遭到这样的对待,他怎么也不能完全坐视。想到这里,他便沉声说道:“就算是刘公公差遣你办事,也应该不曾让你用这等无礼手段!要知道当年皇上年少时,一直都是李公公前后伺候,这情分就是刘公公也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