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因为生下来时的那一遭苦头,自幼禀赋脆弱,若不是她手把手教的家传内家拳,让沈悦一点一滴调养好了身体,哪有眼下这活蹦乱跳的人儿?只可惜她因为是女儿身,功夫就已经难以大成精纯,而家门也没了其他传人,这一脉的功夫,便要终结在自己的手里。
眼看沈悦渐渐睡着了,她留下如意在西屋里继续看着,便悄悄出了屋子。仰头看着深沉夜色,想起沈悦似乎对那徐家子惦记得很,她终究好奇之前那个给徐勋跑腿的奇怪和尚,想了想就回房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翻墙出去。
尽管由于昨夜大火,巡夜的更夫和巡丁等等多了一倍,可她何等机敏,轻轻巧巧就绕到了徐家的围墙外头,扶着墙头正想翻过去,突然听到内中有动静,慌忙猫下腰隐在一旁的阴影中。眼见得墙内一条黑影窜出,她只一愣神就改变了主意,竟是就这么跟了上去。
她家传的功夫讲究一个轻字一个快字,远远跟着竟是一丝烟火气也无,也不知道跟出了多远,她方才看见人在一棵柳树下停了,那树后竟又闪出了一个人来。那边两人嘀嘀咕咕交谈了几句,她远远的听不真切,运足耳力许久,方才隐隐约约捕捉到了几个字。
“清平楼……傅容……见人……京城……徐……重病在床……”
“太子……曾戏语……西厂重开……”
然而这寥寥十几个字之后,剩下的她便再也听不分明。在原地又藏了好一阵子,她看见那柳树底下的两个人须臾分作了两头,各走各的,她仍然没有现出身形,整个人一时沉浸在那种极大的惊惧之中。再次听到那个在记忆中淡去多年的名字,她几乎难以分辨梦境现实。
要不是父亲当年从禁卫之中被挑中进了西厂,却在短暂的炙手可热之后随着西厂的废除被人踩落尘埃,她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和那些至少腾达一时的人相比,她那可怜的父亲什么都不曾做过,却背上了厂卫鹰犬的名声被远远发配到了甘肃,凭什么!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44章 真面目(上)
夜色下的徐家小院显得一片静寂。前院的金六夫妇忙活了一天,早就睡下了,最初那嘎吱嘎吱木床摇晃的声音早已经听不见了,反倒是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从窗缝门缝中隐约传来。哪怕是金六嫂养的那只最爱在夜间出没的大黑猫,也不知道是家中老鼠抓完亦或是其他缘故,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极其香甜。
后院中虽也是清幽一片,但缘故却截然不同。东厢房的那张客床上,一张被子严严实实从头到脚笼罩住了床上,中间拱起一大块,人若站在床前决计听不出半点声息来。而宽敞的正房西屋里,徐勋盯着面前屈膝跪在冰冷地上,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少年,已经沉默了许久。
“少爷……”
“为什么不早说!”
见瑞生那泪流满面的光景,徐勋到了嘴边的下一句话不觉吞了回去,却是用拳头轻轻敲了敲额头。他本还觉得慧通那和尚说不定是危言耸听,可是深更半夜睡不着起来悄悄出了院子,想去寻和尚问个分明,结果推门进去发现人竟是做了个伪装,实则不在,于是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回屋把瑞生叫醒之后拎到了跟前。然而,一句我什么都知道了,再加上三两句诓骗下来,这小家伙吐露出的实情,却足以让他为之呆滞。
“我怕少爷不要我了!”瑞生突然死命拿着头往地上撞去,带着哭腔叫道,“少爷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见爹,我不想见他!我不怕他打我,不怕他骂我,可我怕他再送我到那地方去,我不想一两个月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想那儿疼得火烧火燎……”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
徐勋才喝了一句,可见瑞生那强憋住不敢放声的模样,想到那男子汉大丈夫六个字实在是不能用在眼前这小家伙身上,他不禁颓然叹了一口气,心中对那几乎没有印象的瑞生父亲生出了深深的厌恶和鄙薄。
无论是哪个朝代,净身求进宫都是穷人家给孩子找的一条活路了,这本无可厚非,可瑞生家里分明没有穷到那地步,可做老子的把儿子悄悄送去阉割了,结果谋求入宫却连连碰了钉子,最后干脆把儿子扔到了他这儿来不闻不问,这算什么畜生!
见瑞生那瑟缩发抖的样子,徐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到窗前打开支摘窗看了一眼那安静地院子里,他突然回头冲瑞生问道:“你爹送你去那儿,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娘……我娘死了之后……”
“你娘死后……”徐勋喃喃自语地看着那明月高悬没有星星的天幕,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你到我这儿之后,可有你爹或是你家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