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车夫赶车进了角门,其余亲随护卫也是各自进门不提,顾林站在那空荡荡的小巷中,只觉得身上的羊皮大袄仿佛没穿似的,冷得彻骨。好半晌,他才哭丧着脸挪动了脚步,可没走几步就回过了头。让他失望的是,那边的门早已经紧闭了起来,丝毫没有人出来留他。
走着走着,刚刚张越那些话自然而然便在脑海中重新浮现了出来,心烦意乱的他抱着头前冲了几步,随即突然停了下来。
顾家败落无非是因为无人做官,顾彬又是最清高不过的,丝毫不肯拿名头给族人滥用,而开封上下的官府仿佛得了讯息似的,对顾家人格外严。要是真再出几个像顾彬这样能做官的,那就不是这般情形了……
顾林颓然叹气,出了巷子和一旁街口冻得直发抖的小厮会合之后,就耷拉着脑袋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浑然没看到另一边几个顾家旁支的年轻后生被人引着过来,拐进了张家老宅门前的巷子。
第九百二十六章 平生有幸
张家祖茔在开封城西的五里坡,顾氏和张越祖父以及数位妾室的合葬墓也在这里。如今由于张玉追封河间王,三代祖先皆封荣国公,这儿的规制自然也大不相同。内中的青松绿柏比往日多了好些,甚至还御赐了五户守茔人家,原本的守卫再加上开封都司拨来的军士,将这儿附近守得严严实实,杜绝了那些敢于窥视亦或是觊觎其中的人。
此时此刻,开封张氏一族的族长正在那儿陪着张越。他这一年已经是七十有五,身体也不如当日张越等人回乡安葬顾氏时康健,拄着拐杖在寒风中站得有些颤颤巍巍。因是起头他一意要陪着来,张越劝也劝不动,只得由着他,这会儿见他如此光景,心中未免不忍。
“老族长,天气太冷,我又打算在这儿过三日,您难道还能一直陪着不成?还是先请回吧,您这么大年纪,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个晚辈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老族长论辈分比张越年长两辈,奈何下一代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儿子到了五十还只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能挣上,族中其他本支旁支亦是如此,林林总总四五个秀才,有年轻的有年长的,只是仿佛举人两个字就是奢望了。河间王张玉那一支是早就搬离了开封的,自打顾氏把另一支也一块挪去了京师,开封这边就日益破落了。有本事的不是到外乡想方设法谋个出身,就是到京城去投奔了那两支贵极一时的亲戚,这边唯一的希望便是张家的祖茔还在,可若是那边在京师另择了风水好地,另设家族墓园不再迁葬回来呢?
因此,见张越伸手过来要搀扶,他一把就抓住了那双手,老眼中已经是有些发红:“张大人,小老儿年纪也大了,有一件事务必请你答应我……”
“什么大人,老族长只叫我名字便是,这里只论辈分,不论官阶。”张越见老族长攥着自己的手用力颇大,心里不禁一动,便开口问道,“可是为了族里的事烦心?”
老族长早知道张越机敏,此时便低下头说:“我也知道,你们那一大家子迁往京师,是听了英国公的建议,也是为了前途,可如今开封张家这边虽说沾着你们的名气,又是开学堂,又是置办祭田,族里对于那些孤寡贫寒的同宗都有贴补钱粮,可一味如此,竟是助长了那些人的懒散习气。你离了开封十五年,族里少年中过了县试的才十人,过了府试的六人,过了院试最终中了秀才的,就只有三个人,要知道这可是十五年!再这么下去,开封张家只怕就要如同顾家那样败了。我知道你不会如顾家那般不理会本家,可是……”
听到这里,张越就知道当日自己对顾林那番态度只怕是传出去了。见老族长一副欲言又止脸色发红的架势,他便和颜悦色地说:“老族长言重了,有你这等德高望重的坐镇,开封本家不会落到那副境地,至于顾家,原是我看不惯顾林和他老子那种做派,因老太太出自顾氏,他们便仿佛赖定了张家似的。这些年来,我给了田,又给他们撸平了好几桩官司,可结果便是他们变本加厉。既是如此,那他们日子过得窘迫,自然不是我逼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至于顾家人,我也不是全然不帮,早些时候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顾家族里有几个清贫却愿意上进的,所以我已经让人资助了。愿读书的可以去书院,愿经商的介绍他们去学着经营产业,至于愿意自食其力做事的,我也让人给了他们机会。只是这等坐吃山空只想着打秋风捞好处的,我却懒得姑息。”
老族长这才明白是这么回事,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张越如今毕竟是张家最有实权的,又得皇帝信赖,因而他不得不苦心多劝一句:“可越哥儿,这为官一任,无论是同宗还是姻亲同乡,彼此之间毕竟得扶持一把,哪怕看着老夫人当初对你的扶持,你也得做做样子,否则如今的顾家人只怕会耍无赖,到那时候对你的名声定然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