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兵部尚书李庆忧的是一把年纪,这一趟极可能要埋骨他乡;黔国公沐晟愁的是,要从麾下调出实打实的两万人来,还得筹集军粮;安远侯柳升恼的是这回竟是给自己乌鸦嘴说中了,不得不再来一次南征;张越叹的则是,朝廷终究是放不得张辅,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向自己的母亲开口。
于是,听着那响亮的咣当声,他只能是沉默了。
“好,你们爷俩都好!一个孝悌,一个忠君,全都撇下了我不管!”
瞧见孙氏摔了一个瓷盏,气急败坏地撂下这么一句,突然起身进了里屋,杜绾看了一眼张越,连忙追了进去。然而,满脸苦色的张越在外头只等了一小会,就看见母亲面带泪痕地又出了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忽然如小时候一般将他揽在了怀里。
“是娘错怪了你……我不指望别的,只希望你和你爹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 文武忧思
由于如今各省的学政官多半是从翰林院选拔,并不挂提学亦或是按察副使的官职,所以在本地并不设专门的官廨和衙门,沈粲为了避免生员打扰,索性就听从张越的吩咐搬到了布政司后衙。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还和自己说,此次得挑选一批能在会试中大放异彩的生员,结果一转眼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唉,世事难料莫过于此,我听说交南瘴气横行,即便没有叛逆,到那儿上任的官员也没几个长命的,你这又是何苦!”
张越已经定了次日启程,此来便是向沈粲辞行。知道这位师长是关心自个,他只能苦笑道:“民望先生,于公,当年是我呈奏的交阯方略,由是二伯父方才会至交阯镇守;于私,如今荣昌伯陈智兵败,交州府岌岌可危,父亲和二伯父两位尊长身陷于此,我总不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等着。”
“朝廷大军一到,自然就会解了交州府之围,到时候他们自然能平安回来……”嘴里说着这话,沈粲的声音渐渐低了,到最后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除了先头英国公次次都是胜得漂亮之外,此后大军一直身陷泥潭,直到调回了镇守中官,又有黄老尚书和你二伯父镇守安抚,这才听说好了些,只可惜如今功亏一篑……小小的弹丸之地,竟是丝毫轻视不得!荣昌伯一念之差打破了大好局面,兵败辱国莫过如是!”
说到这里,沈粲忍不住捋了捋下颌几缕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想要说话,最终还是没吭声。在他看来,满朝武臣勋贵这么多,竟是难能找出几个真正能干的——而那些无能之辈,却还一个赛一个的骄狂,还不如换用文官领军。
张越见沈粲沉默,心里也有所觉,只如今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他就诚恳地拱了拱手说:“民望先生,此次秋闱我是必定不能亲临了,还望你为咱们广东选出一批得用的人才来,右布政使项大人如今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他办事仔细又铁面无私,有什么事您但请和他商量就是。我此次是临时抽调参赞军务,应当不会再调左布政使过来,这官廨你继续住下去就是。只您在广东这段时间,我家里的情形就要请您多加照拂了。”
“不说你家媳妇也算我半个学生,就是凭你口口声声的民望先生,我也当应下此事。你且放心去,只希望此次进兵顺利,你能尽快随大军返回!”
“那就承民望先生吉言了!”
情知越南也在热带,六七八月又都是多雨的时节,因此家里打点行装时,张越特意吩咐多办油布,把所有衣物等等都用油布裹上,又特意采办了防蚊虫的药品和各式雨具。而在他准备的这几日,京城又先后来了两拨人——其一是英国公张辅派来的八名健壮家丁,其二则是袁方暗地调过来的几个精悍汉子。如此一来,原本还担心人手不够的孙氏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专程带着家人去光孝寺上香求签。
临行的最后一个晚上,张越安置了母亲,等回到自己房间里,忍不住一个个抱了自己的孩子,随即又软言安慰了哭成一团的秋痕和脸色苍白的琥珀。见她们彼此搀扶着离去,最后面对妻子杜绾时,他索性直接把人揽在了怀里。
屋子里已经没了人,杜绾自不会像人前的矜持,亦是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拥着他。良久,她才轻轻开口说:“你放心去,家里一切都有我。不管是娘,还是孩子们和其他人,我都会把他们照料得好好的……”
“有你在,我本就不担心这些。”
张越突然松开了手,随即捧着杜绾的脸轻轻吻了下去。一旁摇曳的灯火将两人相依的影子拉得狭长映照在那洁白的粉墙上,又将那墨绿色的绫帐照得火红火红。良久分开之后,张越就一把拉着妻子坐到了床边,随手扯下了上头的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