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兴许要去交阯走一趟。”年纪尚幼的儿子不是心心相通的妻子,所以张越尽量把话说得直白些,见静官吓了一跳的模样,他就说道,“我如果一去,家里虽然还有你小方先生和李师兄芮师兄,但他们毕竟不姓张,到时候就只剩下了你和你六叔两个。你六叔的性子你知道,所以,你得记着你是你祖父的长孙,也是我的长子。”
原只是震惊,接着是糊涂,但听到最后,静官不知不觉挺起了胸膛,朗声说:“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护着祖母和娘亲姨娘,护着大伙儿!”
张越一愣,原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看见小家伙的脸上尽是自信和决心,他立刻醒悟了过来,少不得点点头鼓励道:“能有此心,便是我张家好男儿!”
一句好男儿将静官的脸色激得通红,他索性跪坐得端端正正,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爹爹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一定会一桩桩一件件做好。”
因这一日是臬司衙门喻良的老太太生辰,张越心绪不好无心应酬,就只是送了一份厚礼,让杜绾独自去贺一贺,本不打算让孙氏同去。但孙氏虽说焦心丈夫,终究也一样不想让儿子落了亏礼数之名,硬是和杜绾一同去了臬司衙门贺寿。虽说席间人人敬着,但从热热闹闹的地方一回来,她立刻就撤去了强打的笑容,扶着杜绾的手一步步进了官廨,她只觉难受得很。
见二门内一个媳妇上来迎候,她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越儿人在哪?”
“太太,少爷仿佛是带着静官去书斋了。”
书斋两个字让孙氏和杜绾齐齐一愣。杜绾刚想说自己过去瞧瞧,孙氏就拉着她的手说:“不知道越儿这做爹爹的又有什么名堂,咱们过去瞧瞧。”
婆婆既这么说,杜绾就只留了崔妈妈跟着,搀扶着孙氏往书斋那儿去。到了院子门口,见书斋门前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孙氏免不了低声唠叨了两句,待走了过去,她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了静官嚷嚷的声音。
“孝顺祖母和母亲,管好自个身边的人,敬着六叔和姨娘她们,带好弟弟和妹妹……爹,您要我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能像您那样威风八面呢!”
“简单?我还吩咐你好好读书写字,练好身体,你就全都忘了?不要小看了这些,有些事情我信你必然能做到,可有些事情,你能做好一半都不错了。你只看到爹威风八面,没看过爹的狼狈样子。就是咱们家,你以为从来就是这么万事不愁的?记着,万一遭了什么事,你还能做好这些事情,那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外头的孙氏听着里头这一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不由得愣住了。她原本还只是惦记着丈夫,可品味着张越的言辞,她不禁觉得有几分不祥,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媳妇:“绾儿,越儿的话你可听到了?我怎么觉着仿佛是话里有话?”
别人不知道安南的局势,杜绾却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就连张越的奏折草稿,她也曾经看过一遍,不少词句甚至还记在心里。然而,这会儿瞧见孙氏那血丝密布的眼睛,她却不敢提起这话茬,生怕婆婆因此而受了刺激,忙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这才搀扶了她进书斋,又重重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瞧见孙氏进去叫过了静官,又和张越唠唠叨叨吩咐着,她忍不住别转头去,掩饰了一下眼睛里的水光。
这一年多的安稳日子过下来,谁都不想再有什么变故。要不是朝廷未必能准英国公张辅再征;要不是张攸中了毒箭命在旦夕,由是公公张倬不得不去;要不是公公张倬人在交州府,万一有变则是祸福难料……张越何必要自请前去参赞军务?眼瞅着张攸极可能挺不过去,二房要失了当家人,张越怎会不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在?
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情可以不做,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做!
荣昌伯陈智三万大军溃败的消息不但让交州府风雨飘摇,更是让朝堂为之一震。对于交阯之事,张越当初还在兵部时上过心,但自打张攸上任,黄福再度坐镇之后,他想着蝴蝶翅膀已经扇过了,连黎利也死了,就没怎么再放在心上。至于朝中其他人则更是如此,交阯当年叛逆不断的时候还能吸引人的目光,当战乱渐平却又没多少进贡进项之后,反而是没人关注了。此次连番急奏,最后干脆跟上了一次大败,怎能不让人为之大惊?
一番拉锯,又是一次持续了数个时辰的廷议,之后,终究还是主战派占据了上风。于是,带着姗姗来迟军令的信使从京城八百里加急地连日赶路,终于把东西送到了各个不同的地方——南京兵部、镇守广西总兵府、广东布政司、云南黔国公府。自然,展开这么一份东西的时候,却不是什么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是无人欢喜人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