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必再回金乡卫上任,正预备择吉日纳采的顾氏想到张超作为堂侄,虽不用为已出嫁的堂姑姑守丧,可王夫人刚刚服完张贵妃的丧尚有身孕,张辅大功九月未满而特旨宣上朝,若是此时急急忙忙办婚事,对于薨逝未久的张贵妃毕竟有些不恭敬。于是,她便亲自登门和襄城伯夫人商议了一番,将纳采的日子挪到了六月。
这天夜里,张家父子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前两人先是要复习功课,之后是要应付中进士后的诸般礼仪,就连进士公服常服等等的置备也耗费了巨量精力,几乎不曾有空余功夫商量什么大事。此时,当张倬听张越转述了张辅的那番话和杨士奇的提醒,当得知张越从顾氏那里得到了一个大田庄的地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仿佛帮不上儿子。
他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于是又斟酌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之前你初到南京时,曾经承蒙锦衣卫袁指挥使暗中照顾,你可还记得?”
张越闻言心中一跳,心想怎么不记得,他这些日子最惦记的便是这个人,就是那件未了之案。若不是觉着张倬时机合适了一定会对他讲明,若不是他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没法单独追查,若不是他觉得这北京城环境错综复杂,隐忍方才是上上之策……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爹,我当然记得。”见张倬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瞧,他干脆坦陈道,“您刚到南京的时候,我有一日到您屋里去找您,结果珍珠提醒了一句,我就在百宝格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份帖子。那帖子的署名写着沐宁,我记得就是河南卫所那个沐千户。因这个姓并不多,所以我就留了心,只是一直都没问您。”
“你就是心思重,那时珍珠告诉我,我还预备你来问,谁知你竟是忍到了现在。”张倬随手合上了手中的扇子,盯着张越脸上瞅了一阵,继而叹了一口气,“当初开封大水那一回,事后你就问过我,那时候我对你说过和锦衣卫别无瓜葛,想必你这孩子就惦记上了。锦衣卫掌刑名侦缉,和咱们张家自然没什么关联,和锦衣卫勉强算是有关联的,也就是我而已。”
张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虽说心里已经有些准备,但此时此刻张倬坦然承认,他仍免不了感到某种震惊,心里更是演绎出了无数错综复杂的阴谋判断。若非如今对大明官制深有研究,他甚至还怀疑自家爹爹会不会是锦衣卫在暗处的密探,比如说统管什么暗卫之类。
“更准确地说,我不过是和袁指挥使有些交情,河南卫所的锦衣卫军官都是他带出来的,所以包括那位沐千户在内,上上下下的人关键时刻能帮一些忙。”说到这儿,张倬便收起了面上的玩笑之色,正色道,“锦衣卫于百官来说恶名昭著臭名昭彰,所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求袁指挥使帮忙,他更不会和你有什么牵连。告诉你此事一是为了释你的疑,二是为了让你心里有数,不是为了让你动什么歪脑筋的。”
我能动什么歪脑筋?我敢动什么歪脑筋?张越面露苦笑,心想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威风凛凛,但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纪纲都倒台了,更何况无根无基的袁方?若是不出意料,只怕东厂的设立也就在几年之内,他若是想要借助锦衣卫干什么勾当,这还真是不要命了。
“你的性子虽沉稳,不过你是我儿子,有些东西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这个当爹爹的却明白。翰林院之内规矩太多,只怕你多半是不乐意的。你身在世家,并不曾经过多少艰险,纵使别人夸赞,但小风雨比不上大风浪,不如趁着出仕到外头磨练磨练,如此也好。既然你大堂伯和杨阁老也有这个意思,三日之后的馆选……你就装病不要去了。”
起头那些话张越听着很有道理,毕竟自家父亲知自家事,他虽然在外头人看起来沉着冷静,但那不过是表象,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人,事事审慎不过是因为没法子。这年轻人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乃是天性,他就算加上前世活的那岁数,也还是年轻人,怎么会乐意呆在京城这样实在憋闷的地方?
然而,听到这装病两个字,他顿时愣住了,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翰林院庶吉士乃是清贵之官,三年考评之后便是编修修撰,这三年便是在馆阁中学习时政。我三天后会勉力考一考,横竖不中也不打紧。至于你……与其故意考不中让人笑话,不若装病算了。”
“故意考不中……爹,你就没认为我馆选根本考不上?”
“杜大人的学生若是连馆选都考不上,你岂不是丢你老师的脸?杜大人昔日文章华彩斐然,我这些天不知道听多少人夸过,都说你是名师出高徒。你若是真考不上,那就更不用去了,好歹你还在二甲之中名次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