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府的真正主人却早已离开了城内,离洛都几十里外的蓬山月牙泉边,疏疏落落的树木中掩映着几个人影,给往日冷清寥落的景致带来了几许生机。尽管月牙泉的寒气早已减弱了八分,但对于那几位养尊处优的贵人而言却仍旧是不可轻忽,因此每个人都裹上了厚厚的外袍。周国长新君樊威慊、商国信昌君汤舜允、夏国孟尝君斗御殊,这三人在各自的国内都是国君以下覆雨翻云的第一号人物,此刻却全都丢下了表面的矜持。
“想不到约定二更天,两位都来得这么早,我忝为此地东主却落了后,实在是惭愧!”斗御殊笑吟吟地走近了汤舜允和樊威慊,随意寻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坐了下来,“兴平君殿下竟能找到这样的人迹罕至之地,我这个夏国人竟是白当了!”
汤舜允尽管年纪最轻,但多年的坎坷经历早已磨练了他的性情和城府,因此只是置之一笑而已。“斗大人在夏国一言九鼎,这样的清净自然是难享的。不过,此地在初夏时节还这么阴冷,换了别的季节又有谁敢前来赏玩?”望着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泉水,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仰头瞧了瞧天上月色,“二更快到了……”
话音刚落,明亮的天空中便多了几个阴影,不过片刻功夫,两只博乐鸟便翩然落地,练钧如和孔懿严修先后跃了下来。早早等候在这里的三拨人见练钧如只带了两人,脸上都现出了几许异色,但又立刻掩饰得严严实实。示意身旁的护卫远远退去之后,他们便一起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几句寒暄过后,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严修和孔懿身上,须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议成,他们带来的护卫一流回去之后也都是要灭口的,所以格外注意练钧如的从人。然而,待他们看清楚其人面目之后,脸上惊愕就再也难以掩饰了,原来,恢复了旧貌的严修早就在各国探子的影图之上,如此一来,练钧如的身份便再无疑问了。
“殿下真是瞒得我们好苦!”樊威慊苦笑着摇摇头道,“怪不得我想不到陛下从哪里得来这样优秀的王子,原来是出自御城的殿下,唉,我真是看走眼了!”他见其他两人微微一愣就恢复了常态,心中不禁一动,却摆出了最长者的态度,指着那块硕大无比的青石道,“我此次来得最早,所以早就择定了地方,大家就到那上面详谈吧!”
斗御殊和汤舜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练钧如却轻声对孔懿和严修交待了两句,然后才最后一个跃上了那块巨石。他心里清楚,樊威慊乃是真正谋逆过的人,早已没了心头的包袱和负担,因此反客为主这一招使得炉火纯青。
“我蓄意欺瞒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三位见谅!”练钧如学着三人将斗篷铺在身下,盘膝坐定之后方才致歉了一句,“今日之会不可太长,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欲在近日潜回华都,各位都是国中手握实权之人,是否愿意提供协助就看各位的意愿了!”
斗御殊早在先前就表态过,因此这回毫不犹豫地答道:“这个容易,殿下只要开口,我斗家绝不会坐视。”
“互惠互利,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樊威慊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面上笑意越来越深。
汤舜允尽管当年在华都为质时和练钧如打过交道,但自从回国之后却不得已断了往来,如今见其他两人都是爽快应允,他根本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直截了当地点头道:“殿下放心,你回华都一事,我必当竭力相助!”
这本就是用作试探的小事一桩,练钧如压根就没想过三人会出言反对,因此只是道了一声谢而已,随之带出了正题。“各位现在应该知道,我当初被遣出华都,身份任务虽然好听,却不过是哄人的勾当。陛下那时听了伍形易的谗言,又不想让我过分受他钳制,所以才允了此事,只不过我这个诱饵的身份却是坐实了!”他瞟了若有所思的斗御殊和樊威慊一眼,这才长叹了一声,“陛下遇刺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从我收到的华都密信来看,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这天下,怕要变天了!”
一句赤裸裸的变天从练钧如这个使尊口中说出,不由令在座三人心悸到了十分,饶是他们尽皆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都是脸色铁青。练钧如却顾不得旁人的观感,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被伍形易胁迫坐上使尊之位的经历,又很有技巧地用了似是而非的口吻,这才冷笑道:“各位如今应该明白了吧,什么天降吉兆,我这个使尊降世使得阖村之人尽遭屠戮,有什么吉兆可言?若是天下正统真的牢不可破,各位也不可能都坐在这里!然而,在小民百姓心中,大义名分却不可或缺,这也是伍形易百般掩饰自己野心的目的所在。我不妨把话挑明了,如今我没有别的强大实力,拥有的就只有一个大义名分而已,各位坐拥强权,缺的就是这轻飘飘的一道旨意。合则力强,大家的存亡将来,也就只看今夜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