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麒阳笑了起来,“宋延礼,我帮你家殿下,只不过是‘顺带’罢了。爷还要其他正事要忙,没甚么空与你家殿下虚与委蛇。”说罢,他将手中的白果仁塞到宋延礼口中,拍拍手上果屑,道,“你慢慢吃,我这就走了。宫中美人如隔云端,错过了,便瞧不着了。”
宋延礼被塞了一嘴的果仁,吱吱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陆麒阳一撩帘子,走了。
陆麒阳出了登云阁,抬眼一瞧,天色已暮。乌金沉了泰半,只余一道残金铺在天际。般伽罗人的车队已入了宫城,朱雀街上百姓渐渐散去,重显露出青石铺砌的庄严大道来。
他半垂了眼帘,右手一弯,摸出袖中一件物什,原是一柄窄匕,用红线捆了绑在小臂上。匕锋出鞘,渗出一道透亮银光来,也映出陆麒阳一双微挑凤眸,眸色比漆夜还要沉上几分。
“那个傻子……”
喃喃说罢,他便将那柄匕首归入袖中,仔细掖好。
为大宴般伽罗国使臣,宫中已做了万全准备。玉阶金瓦,一派天家威严;宝灯翠壶,流转人间富贵。宫人往来如鱼,丝弦更塞天音。
广信宫中,柳贵妃于一人高的西洋银镜前自照。
她挑了一身掐牙金挑线锦裙,广袖上浮着银丝牡丹纹;如意高鬟饰以一色赤金珠钗,行步间愈显得贵气非凡。这般打扮,若要让不知情的旁人瞧见了,兴许还以为她是六宫之首。
柳贵妃拨一下耳下珠坠,对身旁嬷嬷道:“如嫣已到宫里来了吧?可叫二殿下过去了?”
那老嬷嬷垂眉低首,道:“二殿下说是要去探望永淳公主,前刻已经去了昭华宫。”
柳贵妃闻言,笑容骤冷,道:“探望什么永淳?八成是找那沈家的二小姐去了。”顿了顿,她摘下耳上那对玉铛,道,“这耳坠子有些不衬颜色,再挑一副来。”
待宫女重新取了一副耳坠来,柳贵妃道:“当初响儿拿着那副玉镯子,本宫就觉着不对头。既有这样的宝贝,不送嫣儿,不给本宫,又能到谁的手里去?原来是去了那沈兰池的手上。”一会儿,柳贵妃一扬眉,对老嬷嬷凌厉道,“戚嬷嬷,今夜给我盯紧些,决不能叫那沈兰池将响儿勾引了去。”
柳贵妃终于收整妥当,这才姗姗向着乾福宫而去。
她刚到,便见着乾福宫前停了一顶肩舆,沈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肩舆。
柳贵妃与沈皇后甫一见面,便各自露出一副笑容来,一前一后进了殿。
乾福宫里,满堂金玉。一侧是后妃命妇,翠髻层叠,云鬓高耸;另一侧是百官群臣,乌压压一片林坐,彼此交头接耳。最前头则是那般伽罗国的使臣,梳着一条褐色小辫,鼻梁高耸,穿着一身奇装异服,席地而坐。
这使臣名唤阿金朵,乃是般伽罗国的王三子。他在方才已私下拜见过了楚帝,现下只等着在这宴会上放纵一番。以是,歌舞还未上,他已喝了好几杯酒。
楚帝落座后,环顾大殿,见诸客皆齐,便一拍大手,要那礼官开席。未多时,便有宫女鱼贯而入,手捧珍馐佳肴,设满桌案。丝弦大奏,如落玉珠,大殿中登时一片热闹。
永淳公主换了一袭倩色舞衣,曳着两道水袖,上来献舞。琴音一起,永淳轻踮脚尖,低旋腰身,纤盈身姿如莲瓣层层绽开,叫人移不开眼。
她苦练舞艺大半月,如今更是轻盈曼妙,几可于掌中翩翩起舞。阿金朵一见到永淳,碧色双眸便微微一亮,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阿金朵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又对身旁人用般伽罗语说道:“这个公主,适合娶作妻子。容貌不漂亮,却擅长跳舞,与般伽罗的女子一样多才多艺。”
他身旁人亦点头附和,用般伽罗语回道:“如果要向女子求爱,却不事先告知,那就是懦夫。王子不妨一会儿去与那永淳公主打声招呼。”
“那是当然!”阿金朵哈哈一笑,望向永淳公主的目光越发热切了。
阿金朵有些醉了,眼神便有些缥缈。他虽然长得英挺,可一喝醉,就带上了一股憨气,像是刚从土里被扒拉出来的小土狗似的,一点儿都没有一国使臣的威风模样了。
至于替永淳公主弹奏曲乐的那四个姑娘,阿金朵倒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四人虽与永淳公主穿一式衣裙,却都以纱遮面,看不到容貌,极是无趣。
沈兰池不大会跳舞,只要在一旁弹琴便行,恰好乐得自在。目光斜斜一扫,她便看到一旁陆子响正直直地望着自己,以指扣桌,似乎是在击节相扣,一双眸子极是亮堂。
沈兰池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这二殿下可真是悠闲,根本不知道他的半条命已经吊在了这场宴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