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逐一检查着尸骸,快速说出自己的判断:“先死亡的是守卫,死亡原因,‘自杀’。他们看到了敌人,但是在武器完好的情况下放弃回击,转而自杀……”
“污染物效果造成。要么是幻觉,要么是操控。”
先是反击能力最强的守卫。
然后是从实验室逃跑出来的实验员。
眼前这些人的死亡具有如此鲜明的顺序,目的明确。
——污染物知道谁对自己的威胁最大,因此先一步解决了所有能伤到自己的武装守卫,让守卫自杀之后,才轮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实验员。
菲利普斯惊愕:“你在说的……是污染物?”
他很怀疑,连神智都没有的污染物,会想到这一点吗?
“所以才说,这些东西比我们之前遇到的都要危险。”
祈行夜很想把死在另一边的实验员拎起来,认真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创造污染物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东西有一天会跑出来吗?就没考虑过人类能不能打得赢这玩意儿吗?
如果实验员死后能张嘴说话,大概是后悔的。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祈行夜到目前所看到的所有实验室人员,都是单纯的死亡。
没有被污染堕化,变成污染物的一员。
在这种时刻,死亡的结局也能稍令人宽慰一些。
“比起有神智,能思考的污染物,忽然觉得以前那些只知道遵从吞噬本能的污染物,都要可爱了许多呢。”
祈行夜诚恳道:“在这种情形下,果然还是敌人傻一点更快乐。”
他抬手拎起实验员软绵的手臂,将还没来得及被穿好的防护服抽出来,回身扔给菲利普斯。
“诺,别嫌弃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他眨了眨眼:“保命要紧。”
菲利普斯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即才低头看清自己手里的是什么,失笑:“连下水管道都爬了,就算是天大的洁癖现在也没有了。”
他利落脱下自己已经快要到时限的生化服,换上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防护服,感慨道:“和你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真是把这辈子没经历过的,都经历了一遍。”
谁见过一位司长跑到地底钻下水管道,搞得自己一身狼狈的?
也只有祈行夜能做得到了。
祈行夜害羞:“谢谢夸奖”
菲利普斯:“……这不是在夸你!”
祈行夜已经擦拭了手掌的污脏,随意将手帕扔在污染物残骸上。
他站起身,迈开长腿跨过尸体向前。
“可惜国内的招魂术出了国界不太好用,请三清的咒语请不来上帝。”
祈行夜咂了咂舌,有些遗憾:“不然真应该找个鬼来问问,他们到底搞出来了一群什么怪物。”
相比之下,就连天然的污染物都变得顺眼多了。
菲利普斯:“???”
“这也是京城大学教的?我以为只有上帝和教廷才有对灵魂的管制权。”
祈行夜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京城大学:……别问,问就是什么都是我教的。
菲利普斯惊叹:“下次有机会去你们国家,一定要拜访京城大学,认识下你的老师。这简直是新世纪大学的典范。”
秦伟伟:我谢谢您!您可千万别来!
但远在国内的秦伟伟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有了个“粉丝”。
他还在接连打着喷嚏,骂骂咧咧一定是祈行夜那家伙又坑自己了。
第一层大门后的廊桥上数量庞大的尸体,给了祈行夜足够多的密码。
他随意从某个武装守卫身上取下通行卡,门前一刷,实验室的大门就缓缓打开。
与廊桥上的明亮形成对比的,是实验室的昏暗。
没有开灯。
但随着大门的逐渐开启,那些倒在门后的尸体,也被慢慢推动,在地砖上蔓延开一片血迹。
祈行夜垂眸,便看到了堆在门后、小山般的尸体。
死去的人们还保留着死亡前的恐惧,定格在最后一帧狰狞的表情。
他们伸手抓挠着大门,拼命想要冲出去,逃离已经化为地狱的实验室,苦苦哀求挣扎。
最后却还是失败。
死在了门后。
祈行夜喉结滚了滚,收回视线,长腿跨过堆成小山的尸体,进入实验室。
“跳闸了。”
他摸索着向前,嘱咐后面的菲利普斯:“先找到电闸开关。污染物在暗,不利于我们。”
菲利普斯的回答梗在喉咙中,没能吐露。
他看着展现在眼前的尸骸地狱,一时五味杂陈。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实验室里满地横尸,鲜血涂抹的惨状,也会物伤其类。
实验员,守卫,管理者……不同的身份与衣物,唯一相同的,就是公平降临的死亡。
菲利普斯小心想要避开尸体,但还是踢到了什么重物阻碍前行,发出的却不是重物拦路的声音。
而是黏腻的,粘连着液体的……
他低头看去,就看到自己的鞋尖竟然陷在了某具尸体断裂的脖颈中,深深没入血肉。
甚至能看到尸体被撕裂的血管划过自己的裤脚。
菲利普斯顿时深呼吸一口气,胃袋翻滚。
祈行夜察觉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跟上来,纳闷回头看去,就见菲利普斯神情复杂僵立在原地。
“怎么?”
他歪了歪头,轻声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菲利普斯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事。”
他从尸体中艰难拔出脚,走向祈行夜的方向,留下一路血色脚印。
看似平静的神情。
可略微踉跄的步伐,还是暴露了他。
祈行夜越过菲利普斯向门边尸骸看去,眼眸逐渐幽深,心下了然。
菲利普斯也看到了祈行夜的眼神。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入行这么多年,竟然还会像年轻实习生一
样,见笑了。”
祈行夜收回视线,轻笑:“因为你是人啊,菲利普斯。”
“只要是人,看到同类死亡,知道他们与自己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或许,某一天还曾在街角与他擦肩而过,曾经有过偶然的短暂相遇……怎么会无动于衷?”
实验室里一片安静。
只能听到祈行夜的声音,轻轻回荡。
“说明你还是人,还没有将生命视为数字。”
他笑着眨眨眼,道:“有情感也不是坏事,菲利普斯——虽然我知道你们特工局和调查局一样,都强调不允许在污染案里掺杂情绪。”
“菲利普斯,悲伤要适度。”
祈行夜的笑容渐冷:“污染物,一直都没有出现。”
除了那个像闻到了新鲜血腥味的鲨鱼,没忍住而冲了出来的的b级污染物之外。
整个实验室,都是陷入了没有生命的荒野。
看不见还活着的人。
但也没有污染物。
祈行夜落下的每一步,越发的谨慎。
越向实验室深处走,从廊桥上透过来的光就越微弱,而尸体和血腥气,却越发惊心动魄。
有的实验员在逃跑途中被撕碎,肠子内脏散落一地,白大褂滴答,殷红向黑。
有的连稍微完整的尸块都不剩,被碾碎成一滩烂肉,糊在铁丝网上又被大力挤压,像猪肉摊上被剁碎的肉馅。
眼珠碎裂成两半,在铁丝网上摇摇欲坠。
菲利普斯在黑暗中视物艰难,没看到铁丝网上的碎肉,被眼珠蹭过脸颊一阵阴冷。
他下意识抬手去擦,看清手指上的是什么时,顿时面如菜色,连连滚动喉结,强行压下反胃。
祈行夜手中手电筒晃动,只能看清一小块空间。
像是茫茫海洋上的孤岛。
四周皆是不可被探知的黑暗。
与藏匿于黑暗,悄无声息靠近的危险。
祈行夜脸上彻底没了笑意,沉下的眉眼冰冷,握住手电筒的手掌用力到指骨泛白,几乎要捏碎。
……这简直,就是大型的屠宰现场。
人类的一万种死亡图鉴。
曾经自以为是上帝的傲慢,被死亡和恐惧彻底碾碎。
实验台前曾高高在上的实验员,现在都像是猪仔般毫不留情宰杀,脑浆涂抹一地。
“这真是……”
菲利普斯轻声叹息:“曾经被大律师团保护着,不让任何人得以窥探的秘密实验室,现在却变成这样,被死亡肆意入侵。如果当年这家公司官司失败,被fbi强制管控,或许,这些实验员现在还好好活着。”
从顶尖学校毕业,满怀壮志以为能大施拳脚。
现在却手脚散落各处,拼都拼不起来。
“不是意外。”
祈行夜忽然轻声说。
菲利普斯:“嗯?”
祈行夜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加确定:“实验室的屠戮,不是意外。”
“在出事之前,实验室已经通知了所有人,已经开始了撤退。但是,撤退途中出了意外。”
祈行夜垂眼,看向自己身边的办公桌。
碎纸机里塞得满满当当,被纸屑卡住。
垃圾桶里还残留着一团没能彻底烧毁的焦黑,焦边的纸张上还勉强能辨认出零星字句。
“绝密”。
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
而这不知属于谁的办公桌上,相框,笔记本,随身电脑……都被拿走,凌乱中显得空荡。
“他们知道污染物要被释放,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祈行夜转身看向菲利普斯:“但是所有人都没能走得了。”
要么真的是撤退途中出现了问题。
预计被释放的污染物提前出笼,在外逃之前,撕碎了所有人。
要么……下达命令的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怎样才能保管秘密?”
祈行夜轻声问。
菲利普斯一瞬间脸色难看,抿唇欲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