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修沐,顾府的怀柔园子里开出一朵粉嫩嫩的睡莲,莲瓣饱凝水露,在泛满圈圈涟漪的池潭面轻颤,几个家仆的孩子拿竹竿去钓,被顾九一哄而散。
苏安在假山里兜兜转转,待听见顾越送走友人又折返时,才突然跳出来,手里转着一枝青柳。顾越吓了一跳:“正经人,以后记得通报。”苏安笑了笑:“好。”
惠风和畅,二人娓娓而行,走入八角亭。苏安听见纸页哗哗的声音,一眼看去,石桌的砚台下压着一幅色彩淡雅的画——碧云青山两岸开,鸳鸯戏水幽谷间。
苏安仔细打量,又摇头道:“庆功的画作哪里有用鸳鸯的?你这不行。”顾越道:“贺礼轮不着我送,阁老们才操心,不过简简单单一幅画罢了,你看,这只绿毛的是你,这只黄毛的是我,像不像?简直栩栩如生。”苏安:“……”
顾越道:“是这样,吃鱼时,我看裴延提起品茗的神色不太对,琢磨着他们两个都性情冷淡,若没人怂恿肯定成不了,只有我来送画。”苏安奚落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月老?”顾越啧道:“诶,礼部就是瞎管闲事,管了就不闲了。”
语罢,又指了指对面正在新建的一小座秀气的楼台,弯起眸子:“前些日子,顾九已经派人去跑差打探了,你家里也就十七八口人,不多,乘凉时候正好。”
几丝雨洒在纤薄的纸,染出斑点墨痕。苏安避开那景致,心湖漾起波澜:“本来有几件琐碎要麻烦你,如此一说,又舍不得了。”顾越道:“那你说,我听着。”
苏安道:“我想让集贤阁里几个人一并调入夏院,这次若奏过《破阵》,便可以记功,将来我在梨园里也好找帮衬,就不知你还好不好和太常寺说话。”
顾越执笔沾过墨水,撇了撇,道:“怎么早些时候不说?我没问,当你是想压人。”他的左手虽不如右手灵活,却一天天沉淀出力道,已能达到入笔坚实。
苏安道:“哪里,不过还没想好入梨园,当着别人也不便说。”顾越道:“现在想好了?”苏安道:“嗯。”顾越笑叹道:“这口气,倒像是把梨园当私家。”苏安道:“你懂什么,那儿有好多高人可以切磋技艺。”顾越应好,答应下来。
离府时,苏安回头拍拍顾九的肩膀道了句多谢,却没有说,梨园纵然是仙境,可这状元府,虽只有三年之期,却已然是他名副其实的私家。
三十日,太常寺成曲,由礼部支款三十万贯的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大宴,题为庆贺东定契丹,营州收复,集万家灯火于千宫苑,揽四海兄弟情,终于如约来临。
十月钟鼓,因是雨雾连绵,空气潮湿,传得格外悠远,如唱光阴静好。长安城的东北角聚起一片金粉金粉的尘,马蹄踏湿地,哒哒响在街巷里。
东市的老妪牵着小孙子,蹒跚走过拥堵的街道。小孙子含着小手指,抬头望那栋矗立在宫墙里,三层红漆的重楼。重楼高耸入云,歇山式的檐牙朝天阙,正中悬挂一块墨蓝底牌匾——“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