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深爱她吗?为什么不放了她让她真正安息?还是你原本就打算要她亲眼看着你用爸爸的下半辈子给她陪葬?”
心口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我忍不住愤然做声:“你真以为你什么都懂了?”母亲的笑容却让我发不出脾气来。就算我不去依赖她,她也不会获得真正的安息。她在天堂,然而谁能肯定天堂里就没有地狱?她正在那儿受苦。而我在人间受苦。
我转身面对林智,指指椅子:“请坐。”
舔舔干涩的唇,我徐声道: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的母亲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他脸色一变。
我看着他笑,自觉凄然:“一年之后父亲将梅姨娶进门,时年你一岁,然后他将林宅里的佣人全部更换。”
当时总有些飞短流长,经过多年以后也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乃至被遗忘。“你父母和我也并不是刻意要隐瞒你,只不过是都不觉得又告诉你的必要。”
他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膝,好久才说话:“这就是你恨他的原因?当你的母亲缠绵病榻时,他却在外逍遥快活?”
我将视线移向母亲,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现在还要求我搬出去吗?”
“可是——都过去了十几年了!还不过吗?他受到的惩罚就算是欠你一条人命也应该可以抵消了。”他烦乱地耙着浓密的黑发。
我将虚空的身体靠在墙上说:“他原本就欠我一条人命,若真的那么爱我,为什么不把命还给我?”
他气得发抖:“我总说不你!你到底要他怎么样呢?把你母亲从坟墓里掘出来还你?还是要他自戕?!”
我再无言语。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随风而逝,真正深刻的记忆永远不会事过境迁,再过去多少年,哪怕只是在不经意见触动装存往事的匣子,那被压在最深最底层的一件都会霍霍飞出,漫上心头。尘封了十五年的旧事如今再去重提,只觉得有着比十五年前更令人无法忍受的刺痛和悲伤。
林智站起来踱到窗边。
“你要报复一个人,受苦的却使四个人,你认为爸爸罪有应得,我不说什么了,可是我妈妈呢?她嫁进林家多久,就陪着父亲受了多久得罪,你看看她现在的身体。至于你自己,就更不必说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你曾打心底笑一次。你又有没有想过我?我和你一样根本就等于没有童年,自懂事以来,我就需要每件事情都做到最好、最出色,智因为我是把马心灵和精神上惟一的慰藉。你不停地开火,我就得不停地善后。日日看着自己的姐姐对待自己的父母就像对待生死仇敌,我自己也象是被人从中间撕成敌对的两半……”
他的声音仿似从天际飘来:“有时候我非常恨你,我恨你为什么在这个家里独独关爱我,只要你对我稍微表露出丁点怀恨,我就可以随时将你踢出林家,免得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着你受罪!你真的是非常任性,非常自私……我不会再要求你搬出去,只请你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些年来你从中得到了什么?”
他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魔鬼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才会把他当作大人来看,他明明就只是个孩子,可是,都是我一直以来在使他不能做一个孩子。我真的关爱他吗?还是根本就如他所言,只是为了要他陪着一起同受煎熬?
倦极,没来由地,脑海里闪过如风的影象,我拿起手边的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就笑了起来:“今天吹什么风?唔,是冷如风。”
“你在哪?”
“你怎么了?——我在家。”
“我现在过来。”
半个小时候我在冷府那个大得吓人的游泳池内找到他,为着心头那份猝不及防的想见他的急切,我竟是不敢直接走进他,蠕动双腿行到躺椅边上坐下。
他从池水中来,全身湿淋淋地迈步走向我,晶莹的水线沿着他结实体格的纹理往下滴淌,煞是牵人心魄。虽然我的情绪极度低落,仍禁不住暗叹上帝实在是太过偏宠他,给了他一具颀长、精削、性感、比例和谐的让人无从挑剔的身躯,刚性中带有一缕妖媚的柔和,简直就是魔鬼的异向,完美的接近无懈可击。
“进屋去。”他半蹲到我面前,想扶我站起来。
我摇头,一点都不想动,但盼自己可以在韶华中跳跃,就这样迅速坐到了鸡皮鹤发,到那时世间一切都将一了百了。
他坐下,将我抱起置于怀内,脸上泛起惯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