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船

马蹄疾驰,泥水飞溅。

探路的人回来报信,前方路上有几伙流民,他们避不开。

李恒道:“那就不避了。”

护卫拔出佩刀,所有人加快速度,从官道上飞驰而过。

路边果然有流民的身影,男女老少都有,人数不少,好在他们中很多是妇孺,看到护卫手中明晃晃闪着寒光的佩刀,一些男人眼中闪过愤怒,其他人脸上都露出恐慌神情,拉着身边人仓皇地后退,还有人大叫着掉头就跑。

队伍飞快穿过他们。

天黑了,道路难行,又不熟悉路径,走不了夜路,所有人下马,找了个山洞休息。

翌日,天边刚浮起鱼肚白,队伍立刻出发。

李恒骑上马,目光从靠在洞外打瞌睡的谢蝉身上扫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袍子,头发全都束起裹在巾子里,脚上长靴绑腿沾满黑乎乎的湿泥,看不出原本颜色。

李恒和护卫骑马经过,泥水溅了她一身,连脸上和唇边都被溅到了,她眼皮低垂,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感觉到。

孙宗跑过来,推她的肩膀。

她猛地睁开眼睛,爬起身,眉宇间一片憔悴萎靡,不过动作不慢,利落地踩着泥水爬上马背,跟上队伍。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脸上的泥水,随手抹了抹,握紧缰绳,双眸坚定地望着前方于庄县的方向。

李恒收回视线。

于庄县。

暮色沉沉,天将黑了。

城头上血迹斑斑,到处是烧焦的痕迹,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在城墙上,几面只剩下半截的旗帜倒在凹凸的垛口旁,士兵们从角落里拖出几副尸体,送下城墙。

金色的落日余晖洒满城头。

城墙下的黑影退去。

砰的一声,张鸿双手发软,手里的刀落地,他后退一步,人也跟着瘫软在地,又是一整个白天,经历了好几场血战,打退敌人的数次进攻,他没力气了。

“谢大人。”

一道身影走上城墙,士兵纷纷起立。

来人俯身,捡起张鸿的佩刀,递还给他。

张鸿伸手接过,仍然瘫坐着,深深地吸一口气,被血腥味呛了下,咳嗽几声,苦笑着问:“谢大人,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些暴民怎么打都打不退?”

不仅打不退,还都像杀红了眼,连往于庄县来的无辜百姓都照杀不误。

谢嘉琅站在垛口目视远方退去的敌人,“他们不是暴民。”

张鸿眉心一跳,爬起身。

那天,他和谢嘉琅分别后,在破庙睡了一觉,起来继续赶路,遇见一伙人在驱赶煽动流民,亮出身份,出手制止,原本只当对方是地方上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不足为惧,没想到对方退却后,迅速召集更多人手追了上来,一副非要将他斩于马下的架势,他和侍从寡不敌众,只能掉头退回于庄县,被谢嘉琅救下。

逃回于庄县后,张鸿还想着要借点人马出城去剿灭那些暴民,谢嘉琅却眉头紧皱,神情凝重,张鸿取笑他是个书生,这点阵仗就吓破了胆,下一刻,只听轰隆隆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城外黑压压的人影像潮水一样朝着城门涌了过来!

张鸿目瞪口呆。

谢嘉琅当机立断,下令关闭城门。

于庄县知县不知所踪,面对敌袭,上下哭爹喊娘,乱成一团,险些让敌人攀上墙头,谢嘉琅接管县中事务,召集壮丁,提剑登上城头,和士兵一起守城,慌乱的士兵找到主心骨,打退敌人的数次进攻。

张鸿回过神后也登上城墙守城,他读过兵书,可是没上过战场,第一次面对攻城,这些天光顾着杀敌退敌,来不及思考其他东西。

“不是暴民,那是什么?”他问。

最后一丝霞光被暗沉夜色吞没。

“我不懂兵法。”谢嘉琅道,神色疲惫,“不过我看得出他们和前两天不一样了,他们进退一致,乱中有序,应该经过长期的训练,而且他们的人数不见减少,人越来越多,攻城的器械也越来越多。”

张鸿皱了皱眉。

确实,寻常暴民都是乌合之众,很多人连听懂指令都做不到,很难保持进退一致,并且人心不齐,一天攻不下城人心就散了,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顽强地攻打城池。

那就是说,流民里混了一支经过长期训练的队伍!

一开始他们只是试探着围城,失败后就围在外面叫嚣,两天前他们开始密集地攻城,现在他们武器不多,等他们补充武器,于庄县只有几百人,根本守不住!

不,要不是谢嘉琅刚好在于庄县,于庄县早就落入敌手了。

张鸿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找几个人去请援兵?”

“来不及了。”谢嘉琅摇头,“嘉县一定出事了,流民遍地,所有粮仓被搬空,不止河东生乱……”

张鸿听懂他的话外之音,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

不止河东生乱,那就是整个大晋都要乱?

他想起李恒也在河东,心一下沉了下去,道:“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突围出去!”

“先护送百姓撤退。”谢嘉琅抬头,看着头顶暗下来的夜空,“于庄县除了官兵外,还有人丁两千余口,我已经吩咐下去,把他们按照街道里巷编成数支队伍,一个时辰后我会叫人打开城门,派一队人佯装夜袭,张指挥使带着百姓从西门撤退,我掩护你们。”

张鸿没想到谢嘉琅已经做了决定,呆了一呆后撩起眼皮,笑了一下,擦拭刀上血迹。

谢嘉琅转头看他。

张鸿嘴角含笑,桃花眼上挑,眸光明亮:“谢大人,你是文官,我是都指挥使,担的武官之职,我从小随八皇子演练阵法,夜袭、守城是我的差事,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想取我的首级,我去偷袭,他们才会上勾,你护送百姓撤退吧,等你们撤退,我和剩下的人就能突围了。你到了安全的地方,记得请救兵来接应我,最好能找到八皇子。”

夜风拂过,吹动被鲜血染红的半截旗帜。

两人沉默下来,都明白对方不会改变主意。

这是他们的职责。

事不宜迟,谢嘉琅叫来吕鹏,要他带一支人马护送百姓撤退,吕鹏应声,下去安排。

张鸿带着侍从吃东西,吃饱了就都靠着墙头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城门悄悄大开,在黑魆魆的夜色掩护下,张鸿带着士兵冲出城,五十步后,队伍分成三支,从不同方向往敌人临时搭建的营地扑去。

箭矢如同蝗虫一样从天而降,围城的人经历数场血战,也筋疲力尽,没想到他们会放弃守势主动攻击,大营陷入一片混乱,被三支不同方向冲过来的队伍拦腰截成几段,张鸿一马当先,在营地里来回穿插,举刀砍杀。

敌人畏于他的英勇,狼狈后退。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响亮的号角声,已经被冲散队形的敌人纷纷朝着号角声的方向靠拢,无数火把亮起,几个壮健汉子骑着马跃入人群,举刀大喊,指挥那些分散的队伍重新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