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长住

他伸手摸她额头,还是有点烧热。

窗前树影浮动,蝉鸣声声,光斑透过窗格落在地上,飞尘在空气里缓慢地飘落。

谢嘉琅坐在床边,手指翻动书页,偶尔抬眸看一下谢蝉。

不知看了多久,眼帘再抬起时,对上女子清澈的视线,温情脉脉,柔如秋水。

谢蝉醒了。

谢嘉琅放下书,摸她额头,“好点了吗?”

谢蝉在枕上点点头,“不难受了。”

谢嘉琅倒杯水,扶她坐起身,她接过茶杯喝两口,侧身躺回去,脸枕着自己的手背。

天渐渐暗下来了,霞光洒在窗棂上,窗外蝉鸣依旧聒噪。

谢蝉睡意朦胧,笑了声,“真吵。”

谢嘉琅起身去关窗,放下帐幔,光线暗沉下来,声音也小了点。

谢蝉看着他的背影,忽地问:“知了从夏天叫到秋天,闹嗡嗡的,扰人清静,声音是不是很讨厌?”

她语气轻飘飘的,和平时说话的口气不一样,像是睡迷糊了。

谢嘉琅坐回床边,拿起书,翻开一页,道:“不讨厌。”

谢蝉笑了笑。

谢嘉琅看着手上的书:“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知了餐风饮露,居于高枝,与世无争,高标逸韵,品格高洁。”

谢蝉觉得他像在哄自己,但是他漆黑的眸子分明看着书,非常专注,“真的?”

谢嘉琅扬扬手里的书:“书上写的。”

谢蝉失笑,阖上眸子。

躺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谢蝉的精神就养好了,自己下地,说肚子饿,要灶房仆妇煮面,吃了一碗,汤也喝完了。

翌日,谢嘉琅出门前来看她,她坐在窗前梳头发,朝他笑:“我早好了,大哥,你去忙吧。”

他出去了。

谢蝉收拾好,去忙自己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谢嘉琅为修建水渠的事情奔忙,几个老把式搬进县衙,住在二堂,谢嘉琅找来图纸,要他们试着改进水车,一群人每天围在一起鼓捣那些木头。

他待在县衙的时间变多了,不过谢蝉还是很少见到他,她大部分时间待在三堂,尽量不去打扰他。

半个月后的一天,谢蝉去客栈见范德方,商量完正事,范德方问:“我和那些行商说定了,过一阵回一趟京师,你呢?”

谢蝉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坐马车回县衙,车子从侧门直接进院,帘子掀开,院子里闹哄哄的,挤满了人。

“九娘!”青阳奔过来,神情茫然,压低声音说,“来了几个人,说是什么晋王府的,一来就丈量大人的屋子,说他们要为以后做家具、布置新房做准备……”

“晋王府?”

谢蝉快步走进正堂。

两个太监叉着腰站在廊前指挥下属量屋子,记在册上。

一人拍拍长靴上的尘土,抱怨道:“这地方真偏远,怎么就我们俩摊上这个差事!”

另一人道:“地方虽然远,可是这位大人是皇上亲自赠玉的人物,如今又要娶宗室,来日不可限量,你把你那双招子放亮点,别得罪了人!”

谢蝉走上前,两个太监见她是内院主事的,脸上挂起笑,道明来意:他们是晋王府的人,京中宗正寺传下指令,让晋王府帮着操办一桩婚事,新娘是一位宗室,虽然家贫,但却是皇族之后,而新郎,正是新任平州城知县。

太监笑着道,婚事是皇帝指的,晋王很荣幸,一定会帮谢嘉琅办得风风光光的,现在新娘家已经在准备嫁妆了,年底就能办喜事。

府中众人震惊不已。

谢蝉愣住了,足足呆了一盏茶的时候才想起来要随从去拿赏钱。

谢嘉琅今天不在县衙,差吏出去找他,他领着属官在盘龙山忙水渠工程,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两个太监迎上去道喜,他请太监到正堂说话,脸上没有意外之色。

谢蝉心想,他离京前,皇帝可能暗示过他。

皇帝要栽培他,看他出身寒微又脱离宗族,给他挑一个家贫的宗室做妻室,既不会掣肘他,又能帮他充门面。

谢蝉坐在厢房里,正堂的说话声时断时续,偶尔传来一阵笑,灶房送上席面,太监领宴。

她提笔画画稿,笔尖动作滞涩,画了半天,只画了一截枯枝,卷起纸张,丢了笔,坐着出神。

谢嘉琅可能要娶亲了。

以前她真心盼望着这天,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和意中人双宿双栖,弥补前世遗憾。

可是现在心境好像不一样了。

他要成亲,那内院的事务自然都要由他的娘子接管,他的账目他的仆从他的所有事情都是。

她应该避嫌,远离他的生活。

就像这半个月她努力在做的,远远地看着他,不去打扰他。

她准备离开。

因为突然发现,她对谢嘉琅的感情和从前不一样了。

见不到他会想念他,他难受时会心疼,看到他实现抱负会开心,为他骄傲。

她会幻想他一直在身边,不论何时,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安静地看着,她走过去,趴在他肩头。

谢蝉以为她会惧怕这样的感情,但是那个人是谢嘉琅,她不觉得害怕。

所以,晕晕乎乎时,会傻傻地问他讨不讨厌知了。

还没下定决心,没理清紊乱的情绪,眼下,她不得不做出决定了。

这一天比谢蝉想象的要快。

一直等到太监被扶到客房去睡,谢蝉推门出来,看着谢嘉琅。

他站在灯下,一身官袍,面容平静。

谢蝉迟疑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

她问:“大哥……你要娶宗室吗?”

谢嘉琅望着走廊里挂着的灯笼:“皇上是有此意,离京前问过我。”

谢蝉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要娶吗?”

谢嘉琅摇头:“我向皇上陈诉缘由,皇上收回旨意了,宗正寺可能传错了话,或是漏发了文书,新郎是赴任的官员,没写我的名字,他们回去确认一下就明白了。”

谢蝉一呆。

然后有不自禁的窃喜浮上来。

接着,想到陈诉缘由几个字,她烧热的心又凉下来。

“你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月色清冷。

心底的人就站在月华下,问他是不是有意中人。

有那么一刻,谢嘉琅埋藏在心底的情意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是不能。

谢嘉琅沉默着,点了点头,双眸黑沉沉的。

不愿对她撒谎,又不能对她坦白。

谢蝉心里不禁失落,淡淡的酸涩弥漫开,酸涩中又有柔软的欢喜。

替他欢喜。

他遇见意中人了,多好。

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不知是谁家小娘子?”

谢嘉琅没答,双眸倒映着月色。

他不想说,谢蝉笑了笑,没有接着追问,她不该问这些私密事。

她掐灭心里一团乱麻的思绪,转身回房:“早点睡。”

第二天,两个太监给谢嘉琅赔罪,请他不要宣扬此事,等他们回去和晋王府传话的人确认过姓名再说,告辞离去。

众人空欢喜一场。

谢嘉琅接着和老把式鼓捣那些水车,有时候直接脱了官袍,自己动手做木工,修改样式,和老把式讨论怎么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