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谢嘉琅去城外督促夏收,回县衙的路上,忽然冲出来一伙盗贼,直扑向他。
猝不及防之下,县尉典吏反应不及,只挡住两个盗贼,其他盗贼直冲向谢嘉琅,乱刀抬起。
道旁百姓惊呼出声。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时,谢嘉琅推开不会武的青阳,拔出佩剑,长剑出鞘,武器碰撞在一处,激起寒光。
盗贼没想到他一个文官竟然会武艺,面面相觑,和他交手几个来回后,仓皇逃窜。
县尉跪地请罪:“大人,小人失职,请大人责罚。”
谢嘉琅没有动怒,还剑入鞘,示意青阳把地上盗贼留下的断刀捡起来。
县尉奉谢嘉琅的命令,捧着断刀挨家挨户拜访城中大户,告诉他们谋害朝廷命官是要抄家的重罪。
没几天,城中大户主动找到县衙,踊跃交税。
上任一个月,新任知县就传出刚直铁面、不畏生死的名声。
这天,城里的百姓发现,县衙大门竟然敞开了,任何人只要想告状,可以直接进入大门,面见堂官,直诉冤屈。
满城都震惊了。
在这之前,县衙大门无事不会打开,百姓想要告状,必须先出钱请专门的差吏写好状子,再将状子送到县衙看守大门的典吏手上,典吏把状子转交给文吏,文吏转呈给县丞。
这一层层转交,官府到底受不受理案子,先由这些差吏说了算,而百姓为了让自己的状子尽快得到受理,就得花钱讨好县衙差吏,应付他们的勒索。
因此,平民之间有了纠纷,宁可求势力大的中人帮忙调和也绝不去县衙告状,免得被剥几层皮。普通百姓受到欺压时也不敢告状,因为连求人写状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现在谢嘉琅命敞开县衙大门,所有人可以直入大堂,城中百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观望。
几天后,一个走投无路的农人无奈之下走进县衙大门。
没有人喝骂他,拦住他要钱,也没有人拿着棍棒上来驱赶他。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来到大堂下,抬起头,一个身穿青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坐在堂前一张大桌案后翻看公文,眉眼严肃威武。
官员抬起头,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到农人身上。
农人情不自禁,扑通一声跪下了。
头顶传来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老丈请起,你有何冤屈?向本官道来。”
农人愣愣地抬起头,望着年轻官员那张严峻的面孔,老泪纵横,开始诉委屈。
半个时辰后,老农走出县衙大门。
在门外等候的乡人和围观的百姓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他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老农搓着手,喜道:“知县大人接了我家的案子!”
众人大惊:“你见着知县大人了?”
老农点头:“见到了,知县大人就坐在大堂里,问我有什么冤屈,我说村里的高大户撞伤了我的牛,知县大人当场让人记下,受了我的案子,说马上就派人去我家看牛!”
“没人找你要钱?”
老农摇头。
众人目瞪口呆,衙门大敞,百姓直入,知县大人亲自坐堂,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当天,果真有差吏随老农去他家,确认他家黄牛的伤情,传高大户去县衙,命他赔偿老农。在县衙里,高大户不敢抵赖责任,老实答应赔偿。
第二天,县衙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县尉看来告状的百姓太多,想暂时关上大门,谢嘉琅摇手示意不必,命衙署中的文吏分成几班接待百姓,将百姓的纠纷全部受理,然后按照不同类别记在纸上,送到他跟前,他过目后,按照轻重缓急派人去处理。
接下来的日子,不论风霜雨雪,县衙大门始终敞开着。即便是休沐日,也有一个文吏在大堂值班。
于是,铁面知县又多了一个青天知县的美名。
转眼到了过节的日子,各家设宴请谢嘉琅共度佳节,他一律谢绝,送到府上的厚礼让人原封不动全还回去。
商户们左等右等,没等到知县大人的仆从借着过节来索要节礼,个个纳罕不已。
进入县衙,大门后是甬道,仪门,大堂前面悬挂牌匾,左右是典吏房,从大堂往里去二堂,要经过门房,二堂里面是知县平时批阅公文和县丞、文吏办公的地方。再往里就是三堂,是官员和家眷起居之所。
谢嘉琅没有带家眷赴任,现在三堂很多房子都空着,还没有打扫。
清晨,县丞捧着一碟文书走过穿廊,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没看到谢嘉琅的身影,笑了笑。
知县大人每天早上起来练拳,雷打不动,他昨天还和县尉说佩服知县大人的自律,今天知县大人就偷懒了!
他去东花厅送文书,问值班的文吏:“大人昨晚是不是熬得太晚,还没起?”
文吏摇摇头,道:“大人生病了,吃了药歇着了。”
县丞暗暗唏嘘,难怪,原来是病了。
房里,青阳把煎的药送到床前。
谢嘉琅坐起身,喝了药,对青阳道:“今天过节,你不用守在这里,出去玩吧。”
青阳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来了平州城后在县衙里认识了新朋友,常约着一起到处游逛,过节前他就准备好要和典吏去城外参加社日。
“大人病着,我留在家里吧。”
青阳不放心谢嘉琅一个人,谢嘉琅月俸不多,又清廉,除了他,内院只有一个做饭的老仆照顾起居。
谢嘉琅披上外袍,靠坐在床前,拿起一卷书,“没事,我今天不用人伺候,就在房里看书。你去吧。”
青阳拿了些吃的放在案几上,看茶壶里的茶是满的,出去了。
谢嘉琅坐着看书,手指翻动书页,光线透过窗纸落在纸上,从明亮炽热渐渐变得暗淡昏黄。期间,老仆送来饭和药,点燃烛火,挪到案前,他没什么胃口,吃了药,饭菜只略动几口。
不觉到了深夜,万籁俱寂,偶尔传来若有若无的蛙鸣声,烛火昏黄朦胧,谢嘉琅眼皮发沉,靠在枕上,意识昏沉。
啪嗒一声,书卷从他手指间滑落,掉下床。
门口窸窸窣窣轻响,一阵夜风吹进来,烛火剧烈晃动,吱嘎一下,门从里面合上,烛光凝住了。
一双手捡起地上的书卷,轻轻拍一下,放在桌案上。
谢嘉琅眸子半阖,看着那双白皙的手,目光再往上,纤巧的肩,修长的颈,俏丽的脸庞,乌黑的杏眸,浓密的乌发。
潋滟的烛光里,谢蝉一步步朝他走近,浅黄衫子,郁金裙,如一朵色泽艳丽的花,在灯下绽放,散发着幽香。
谢嘉琅一动不动,黑眸望着她。
她在床边坐下,眸中闪动着担忧和心疼,拉高被子盖在他身上:“生病了?”
烛火晕开模糊的光,她就坐在晕光中,是最美好的梦。
此刻,她远在天边。
在安州,在谢家人、范家人、文家人的簇拥中,做她喜欢做的事,热热闹闹,忙忙碌碌。
来平州城前,范家委婉地提亲,他道,只要她喜欢。
范家人欢欢喜喜地告辞,留下他站在走廊前,看着假山上的光斑从山脚移到山尖,夜色落下来。
他来平州城,她肯定愿意跟过来。
然后呢?把她困在身边,耽误她的青春?
他应该放手。
从谢嘉文和文宇最近送来的几封信看,她和范家一起做买卖,很忙。
忙到只能让文宇代为传达问候之意。
她和范家相处得很好,多来往一段时日,她可能会点头应下亲事。
从此,远离他的人生。
而他,终究会习惯没有她陪伴在身边的日子。
谢嘉琅抬起手,手指擦过谢蝉的脸,停下来,指腹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很柔软。
他端详着她,目光专注,手指摩挲她的脸,沉沉黑眸映着烛火,眉眼深黑。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烛火颤动,她也动了一下,像是要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