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听话

崔季鸣告诉李恒,那种药无色无味,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给服下的人带来任何痛苦。

困在冷宫中的李恒不是很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不能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死人他见多了,在他看来,这个女子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是他无能为力的耻辱象征,他从未把她当成妻子。

她就算死了,他也不会在意。

李恒闭上眼睛。

一声脆响,瓷碗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一大圈,滚进墙角去了。

李恒皱眉回头。

不过是一眨眼间,女子面如金纸,脸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神情痛苦,蜷缩着躺倒在地。

李恒瞳孔微张。

地上的女子浑身发抖,痉挛,整个人因为巨大的痛苦缩成一团。

很快,她不动了。

像围场里被射中的猎物,挣扎一番后,迎来它的死亡。

李恒脸色慢慢灰白,袖中的手指冰凉。

他呆呆地坐着,忽然起身,一瘸一拐地靠近女子,俯身,发凉的指尖轻轻地碰一下女子的肩膀。

她颤抖着,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颤抖的手伸出,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住李恒的手。

“殿下……”

她很疼,疼得浑身骨头都在发颤,嘴里一直唤着李恒。

李恒搂着她,感觉到生命从怀中这副温软的身躯中一点点流逝。

崔季鸣他们不是说这药不会让人痛苦吗?

她想说什么?

李恒一动不动。

女子在他怀中抬起脸,面色苍白,漆黑的杏眸看着他,气若游丝。

“殿下……”

她双眉皱成一团,忍着强烈的痛楚,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一声一声执着地呼唤。

她到底想说什么?

李恒低下头。

女子虚弱、发颤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

“殿下……小心……可能有毒……”

她在提醒他。

这是她在痛苦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她以为自己将要死去,疼得意识模糊中最清晰、最执着的念头。

殿下,小心啊!

而李恒,根本不在意她是死是活。

她喝下的药,是在他的默许中送进来的。崔季鸣再三警告他,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她是被送进宫的,谁知道她是敌是友?

一颗棋子罢了,无足轻重。

李恒一语不发,双臂收紧,抱着女子,枯坐一夜。

她疼了很久,但是没有死。

翌日,太医来为她诊脉,什么都没瞧出来,只道她可能是脾胃不和,吃坏了肚子。

她很快好了,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胡乱猜疑,有点不好意思:“我昨天真的好疼。”

李恒捡起墙角的那只绿色瓷碗,摔碎了。

宫室里一片昏暗。

李恒在剧烈的心悸中醒来,汗水泅湿里衣。

黑暗中,他两道锐利的目光望向墙角。

梦里的一些东西模糊不清,而有些东西又清晰得像是刻在他脑海里,他记得那只绿色瓷碗上葡萄藤蔓的纹路,记得墙角每一块方砖上的灰尘和斑痕……

一切都发生过。

此刻,那里空空荡荡,没有绿色的瓷碗。

他双手颤抖,捂住自己的额头。

难怪她会恨他,难怪她冷冷地说再也不想看到他……他冷漠地对待她,不管她的死活……

不能再这么隐忍下去。

这一次,在这些还没发生前,他得想办法找到她。

李恒抬起脸,凤眸里燃烧着灼灼的光。

岭南送回京师几封信,崔氏族人抵达当地后,不适应那边的气候,族中女眷和孩子接连病倒。

张鸿写信给朋友,托他们帮忙照顾崔氏族人。

信刚送出去,张老太爷怒极,直接给禁卫军那边递了牌子,把孙子关在家中。

张鸿自小顽劣,常被老爷子罚紧闭,从容不迫地叫书童给他搜罗来一堆新书,待在房里看书,等着祖父气消。

看完第一本书时,心腹带来一个消息:“公子,八皇子成了个瘸子!”

张鸿呆住,“不是重新接好了吗?”

心腹道:“还是瘸了,八皇子急着走路,没有修养好……今天皇上召见八皇子,他一瘸一拐进殿,所有人都看见了。三皇子不信,在八皇子回去的时候故意纵马,八皇子跌倒了,马蹄要落到身上了都没爬开,被踩得吐了血,圣上震怒。现在京里都在传,说八皇子真的废了……”

张鸿手里的书落地。

平州城位于长城以南,黄河西岸,东连河东道,再往北,是西军驻扎屯兵之所,都督府之外,部落势力犬牙交错。

前朝末年,藩镇割据,群雄并起,河西多战事,平州城曾为战场。这几年边境没有大的战事,即使偶尔有敌寇边,也不会打到平州城。

谢嘉琅带着文书官印赴任,他如今声名远播,又得皇帝赠玉,经过哪里,当地的官员都设宴款待,争相与他结交,每到一地,富家豪族都赶来送礼。

离开河东道以后,谢嘉琅让青阳收起文书官印,两人扮成寻常远游的主仆,专心赶路,不去拜访当地官员。

官员豪族一计不成,干脆派人整天守在官道必经之处,见到像谢嘉琅的人就上前询问,索要文书证明身份。

谢嘉琅被几个消息灵通的官员认了出来,再路过繁华市镇时并不进入,只让青阳去补充一些干粮。

各地官员和豪族不知道他的行踪,只能失望地叹息。

谢嘉琅继续跋涉,为避开各地趋炎附势的官员,主仆两个尽量远离人多的市集,常常风餐露宿。

接着往北,山道荒无人烟,崎岖难行,此时已是骄阳似火、沉李浮瓜的酷暑时节,越往平州城的方向走,草木稀疏,日照酷烈,主仆两人艰难跋涉,都晒黑了不少。

终于抵达平州城外官道的驿站时,驿丞看过文书官印,望着眼前眉眼严肃、风尘仆仆、只带了些衣物和书本的新任知县,惊得目瞪口呆。

县衙里鸡飞狗跳,皂吏、典吏急忙赶出城迎接。

知县总揽民政、劝课农桑、平觉诉讼,县丞为副手,掌出纳官物,处理文书,县尉负责缉私捕盗。

谢嘉琅入城,和县丞办理交接。本地富商听说知县大人来了,递帖子说早闻他名声,钦佩不已,在城中酒楼预备了席面,要为他接风,他一概推了。

县丞和县尉观他行事有度,态度坚决,刚到城中就立刻接手公务,不是贪图享受之人,不敢怠慢,报告本县人口,交上整理好的花名册,站在堂前听差。

此时刚好有典吏进来请示夏税的事,谢嘉琅把典吏叫过去询问,很快给出指令。

县丞心里暗暗吃惊,从谢嘉琅给出的指令来看,他显然已经对平州城的人口、地貌、民风民情了如指掌,看来这位新知县名不虚传,这一路不仅阅遍平州城县志,还可能先在城里城外暗中察访了一圈。

知县拒绝酒席,城中富商惴惴不安,派人打听知县的性情、家世、人品。知县是一地最高长官,什么都管,他们要在知县手底下讨生活,得摸清楚这尊佛爷的脾性。

还没等富商们打听清楚,谢嘉琅已经接手平州城事务,当天就处罚了一个在征收夏税时强占百姓房屋的粮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官老爷还是个敢弹劾长公主的愣头青。

肥得流油的富商们瑟瑟发抖。

谢嘉琅没有让富商们失望,很快,夏税粮官带着丈量工具出现在豪家大族的田间地头,要丈量这一年新增的田地。

整个平州城都抖了三抖,城中几户大族关起门来商量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