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欢喜地迎出来,文宇也颤颤巍巍地出来了,仆从搀扶着他。
谢嘉琅走进院子,伸手扶住文宇,送他回房,“你身上有伤,多休息,别起来走动。”
文宇躺回枕上,脸上神色复杂,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目光游移,不敢和谢嘉琅对视。
“谢嘉琅……”他沉默了很久,叫谢嘉琅的全名,“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谢嘉琅看着他。
文宇声音干涩:“当年……你刚入州学的时候……险些被赶出去……因为有人找州学教授抱怨,说你的怪疾会传染人……”
他忽然顿住,说不下去了。
谢嘉琅神色不变,道:“我知道,那个人是文兄。”
文宇羞愧地闭上眼睛。
他曾经嫉妒谢嘉琅。
文家是书香世家,祖辈都重视子弟读书,到他这一代,他自觉读书很用功,只是资质不如人,所以一度嫉妒比自己年纪小的谢嘉琅,暗暗排挤对方,还尝试把对方赶出州学。要不是冯老先生赶来为谢嘉琅说情,而且谢嘉琅当年考评优异,说不定真的被赶走了。
文父看出谢嘉琅是可造之材,要文宇多加笼络,文宇带着嫉妒之心刻意接近谢嘉琅。
后来,他慢慢发觉谢嘉琅有多么刻苦、幼时有多艰难,嫉妒转为好奇,好奇变成羡慕和钦佩。
他拼死护住号牌,不仅仅是为了谢嘉琅,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做不到的事情,谢嘉琅可以做到,在谢嘉琅身上,他感受到一种鼓舞人心的意志。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文宇满脸羞惭。
谢嘉琅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改之。当年那件事,我早忘了,文兄也不必挂怀。”
他声音平稳。
文宇放下一桩心事,感动地拍拍谢嘉琅的手臂,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笑骂道:“得了,对着你这张脸,老子一肚子壮志豪言也说不出口了!”
谢蝉让仆妇去准备热水,谢嘉琅这些天都没能好好休息,现在总算能歇口气了。
他和文宇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直没出来,谢蝉坐在榻上拨弄算盘,算着算着,倦意上来,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她也很久没休息了。
谢嘉琅进屋时,一眼瞥见熟睡的谢蝉,仆妇跟进来,刚要张口说什么,他朝仆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仆妇出去了。
谢嘉琅走到榻前,抖开旁边的被子,盖在谢蝉身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睡梦中的谢蝉忽然睁开眼睛,感觉到眼前一道身影,朝他看过来。
“谢嘉琅……”
她轻轻地道。
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经常有人叫谢嘉琅全名,但是谢蝉不会那么叫,她总是叫他哥哥,此刻,自己的名字从半梦半醒的她口中说出来,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不一样。
谢嘉琅错开视线。
谢蝉回过神,马上改口,“哥哥。”
谢嘉琅嗯一声,“累了这么多天,睡吧。”
士子群情激奋,他不意外,勋贵子弟也卖力地掺和进来,他猜出一定是谢蝉请张鸿帮了忙,她性子带了点倔,不会看着他一个人去涉险。他说不出责备她的话。
谢蝉这些天耗费心神,又困又累,早就支持不住了,不过非得等他回来、和他说上一句话才能安心,点头,躺下,眼睛闭上,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谢嘉琅把案几挪开,免得她睡着的时候碰到,给她拉好被子,看了她一会儿,出去了。
谢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窗前人影晃动,她起身拉开门出去,谢嘉琅已经起来了,坐在堂中看书,抬眸,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指指桌上盖着盖子的瓦罐,示意她梳洗了过来吃粥。
她梳洗了过来,谢嘉琅已经为她盛好一碗粥。
“哥哥,长公主和驸马都闭门思过,杨硕宗那边呢?圣上派去查案的人是谁?”
“是陈御史。”
谢蝉吁一口气,陈御史好清名,而且和那个被打的御史关系很好,不会徇私,安州和她同船的那两个小娘子应该也能获救。
吃了饭,谢蝉回房给江州的谢嘉文和谢宝珠写信,范家已经送来快信告知她谢老三的事解决了,她想把周氏和谢嘉义接出来,可是周氏怀着身子,不宜出远门,只能请范家帮忙,先把他们送去安州,托安州那边的人照拂。江州那边的买卖,她走后,六房肯定守不住,也吃不下,她没有犹豫,分给范家、余家那些布商了,反正留不住,不如送出去做人情。
冯老先生找了过来,看望文宇,问谢嘉琅面圣的事,正说着话,门前车马响动,宫里来人,宣谢嘉琅进宫。
谢嘉琅入宫,太监直接领着他去御花园。
园中杏花盛放,皇帝一身常服,带着几个年幼的皇子在箭道射箭。
“朕听说你会武艺?”
谢嘉琅答道:“学生幼时体弱,故习武以强身健体。”
皇帝命太监取来一张弓,笑问:“那会拉弓吗?”
谢嘉琅接过弓,试了试,展臂拉开。
皇帝颔首。
太监捧上一块玉,皇帝示意谢嘉琅上前,注视着他,道:“玉有瑕疵,瑕不掩瑜,人有疾病,不当自弃,你很有志气,以后也当如是。朕今日也赠你一块美玉。”
谢嘉琅接过太监手中的那块玉,谢恩。
众人在家中等候,很快,宫里小太监过来报喜,皇帝力排众议,授谢嘉琅平州城知县一职,任期内可补试。
文宇皱眉道:“怎么不是留京?”
所有士子都觉得留京最好,天子脚下,最风光,升迁最快,前途最光明。
冯老先生沉吟片刻,道:“去地方任知县也好,他年轻,风口浪尖上留京,太引人注目,不说状元他们心中不满,朝中官员也会非议,不如外放,攒了功劳,以后升迁就名正言顺了。”
几人翻开地图,找平州城在哪儿。
青阳挠挠脑袋问:“在西北?不会打仗吧?”
冯老先生道:“不是边境,应当不会有战事。”
旨意下来得很快,可是谢嘉琅直到入夜才回来,送他的太监满脸笑意。
冯老先生对青阳和文宇道:“要说谁最擅长揣摩圣意,宫里的太监一定排前几,他们对谁笑、拍谁的马屁,那个人一定正得圣眷,他们冷落谁,谁一定不得圣意,光看他们的脸色你就能猜得出他身边的人官运怎么样。”
青阳喜得搓手,太监在笑,那说明公子很得圣眷?
谢蝉准备了给太监的赏钱,太监谢赏,告辞去了。
几人簇拥着谢嘉琅进屋,仆妇随从都过来道喜,青阳去给菩萨烧香了。
文宇一个劲儿催促谢嘉琅把皇上赏赐的那块玉拿出来看,一群人围着玉稀罕。
等他们都散了,谢嘉琅把玉递给谢蝉。
谢蝉问:“哥哥不戴起来?”
皇帝赠玉,惜才之意不言而喻,换成其他人,一定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谢嘉琅摇头,“你收着。”
皇帝所赠,她收着,危急时刻也许有用。
谢蝉收好玉,开了句玩笑:“以后是不是要叫哥哥你知县大人?”
谢嘉琅眉头轻轻皱起,转身去看文宇。
文宇正要找他,道:“我想好了,我留下来也没事,过些天回安州娶亲,继续准备考试,来年去平州城看你。”
谢嘉琅有点走神,眼睛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