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笑道:“你们家名声显赫,天下谁不知道?而且我母亲在信上和九妹说了,他们知道的。”
曹公子咦了一声,“那他们家为什么拒亲?”
这种小地方的小门小户,居然拒绝和高门结亲,传出去谁信?
张九娓娓道来:“母亲说九妹孝顺,想多孝敬双亲,而且九妹不是那种见识浅薄的人,也不是爱慕虚荣之辈。江州前任吕知州是我父亲的旧交,后来犯事被查办了,家中妻离子散,他们家的女儿远嫁岳州,日子过得不太如意,昔日亲朋故旧袖手旁观,怪可怜的,后来吕氏求到九妹这里,九妹帮了忙,还请江州的范家为她出头。我母亲知道这事以后,常对我们说,她认的这个干女儿比我那几个姐妹还强呢。”
曹公子听他说完,恍然大悟,“难怪令堂对此女另眼相看。”
张九看他神情郑重,和下船前漫不经心跟过来凑热闹的样子判若两人,眼珠转了转,促狭道,“谢家不想应这门亲事,也许还因为他们没见过表哥,以为世家公子都是脑满肥肠之流,才不敢答应。表哥你一表人才,要是直接表明身份,谢家六爷说不定就点头了。”
曹公子失笑,若有所思。
谢六爷设宴款待张九和曹公子,席上,曹公子说第一次来江州,对这边的风土人情很好奇,想到处走走。
他和张鸿一样都是典型的世家公子,即使心中瞧不起小门户,也能表现得风度翩翩,温和有礼,谢六爷自告奋勇给他当向导,以尽地主之谊。
几天下来,谢六爷发觉自己无意间对着曹公子吹嘘了很多谢蝉的事,心中警觉起来,开始留意曹公子。
张九告辞离开的前一天,谢蝉把送给张夫人的礼物托付给他,一一和他说明。
曹公子站在旁边,眼神频频落在谢蝉身上。
谢六爷皱眉。
翌日,父女俩去渡头为二人送行。
曹公子突然道:“在下有几句话想和九妹说。”
张九偷笑,谢六爷眯了眯眼睛。
谢蝉接过丫鬟手里的伞,走到一旁,“公子想说什么?”
她裹着一件大红斗篷,脸庞藏在狐皮风帽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在大雪中轻轻晃动的大船。
曹公子看着她,忽然有点紧张,面色微微发红,道:“九妹,其实我不姓曹。我并非有意欺瞒府上,只是这一次随表弟来江州未经长辈允许,怕连累表弟受责骂,所以没告诉九妹和令尊我的真实身份。”
谢蝉眸光平静,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他们在谢家住下的第一夜,她就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是谁了,他确实不姓曹,他姓萧。
萧家三郎,萧仲平。
“公子姓谁名谁,与我们谢家无干。”
谢蝉淡淡地道,转身离开。
萧仲平正欲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料她已经掉头走远,呆了一呆,醒过神,拔步追过来。
“九……”
谢六爷抢身上前,挡住萧仲平,含笑道:“公子,别误了时辰。”
萧仲平到底是年轻公子,不好意思当着谢六爷的面纠缠谢蝉,沮丧地后退。
张九走过来,拉着他上船:“你刚才和九妹说什么了?”
萧仲平还看着岸上谢家的马车,懊恼地道:“我想告诉九妹我是萧家人,她好像生气了。”
他是萧氏庶出的子弟,生母和张夫人很合得来。姨娘曾请张夫人帮他说一门亲事,张夫人说她在江州认的干女儿很好,姨娘和他都半信半疑,觉得小门户的小娘子见识太少。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没拿定主意,倒是江州谢家委婉拒绝了张夫人。
姨娘怄了一肚子气,咬牙嘲讽谢家: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家!萧家看得上他们,是他们几辈子的造化!
萧仲平很好奇张夫人的干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巧他和张九同行,知道张九要来江州送节礼,威逼利诱张九带着他一起过来,见识一下谢九娘的庐山真面目。
见着了,萧仲平开始魂不守舍了。
张九哈哈大笑,拍萧仲平的肩膀:“你这是看上九妹了?我母亲的眼光没错吧?”
萧仲平望着岸边模糊的身影,点点头。
张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叫你一开始瞒着九妹呢!这下自讨苦吃了吧?”
萧仲平苦笑。
马车车轮滚动,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车辙。
谢六爷偷偷看一眼谢蝉,小声说:“我觉得那个曹公子好像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家,不知道是张家的什么亲戚,以后不能和他来往。”
谢蝉嗯一声,点头:“阿爹说得对。”
谢六爷放心了。
谢蝉捧着暖手炉,靠坐在车厢里,闭上双眸。
脑中思绪混乱。
前世认识的人,这辈子再见,她已经能平静地应付,不像当初遇见张鸿时那么惊愕了。
她不是京师那个谢氏的十九娘,只是江州谢六爷的女儿,谢嘉琅的妹妹。
她喜欢现在的身份,喜欢眼下的平静踏实。
这辈子,她希望谢嘉琅能仕途平顺,少一点波折坎坷,她会尽力帮他,不过那样的话,肯定会不可避免地遇见更多认识的人。
前世身为皇后,几乎每天都要接见朝中命妇,典礼、宫宴、围猎上,李恒倚重的文武重臣她也都见过。
将来谢嘉琅入朝为官,她跟着去京师,必然会碰到很多上辈子的熟人。
甚至是李恒。
她得做好这个准备。
京师。
大雪纷飞,巍峨皇城矗立在皑皑白雪间,铅华洗净,鸱吻走兽屹立在高空,威严肃杀,雄峻古朴。
姚府。
姚玉娘从噩梦中惊醒,脸色惨白,汗水湿透衣衫。
她经常做噩梦,但是梦境都破碎凌乱,模糊不清。梦醒后,她只能感觉到梦中的绝望愤恨,其他的什么都记不清。
可是这一次,她坐在床帐里,冷汗淋漓,分明听见钟声响了十几下,梦境中的画面依然残留在脑海中。
姚玉娘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下床,梳洗,用饭,在房里转了几个圈,梦境仍然清晰。
不可能,一定是她日有所想,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姚玉娘一遍遍默念,终于说服了自己,梳妆打扮,入宫去看望崔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