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不是长子,没有宗族的支持,也没有一个光耀门楣、前程远大的子弟,早已经是一败涂地。
各房都同意,老夫人的丫鬟取来印章,谢大爷几兄弟也都拿出各自的私印,在单子上留下红戳,单子送去祠堂,族老写下各自的名字。
五爷和五夫人眉眼间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谢大爷示意几个弟弟随他去祠堂。
谢嘉琅扫一眼谢嘉文几人,谢嘉文几人忙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出去。
老夫人皱眉:“产业已经分了,他还想做什么?”
没人回答。
老夫人和二夫人交换眼神,生怕谢嘉琅分产业是假,其实想对付二房,派人去祠堂打听。
仆妇去了半天,回来时啧啧几声,拍了拍胸脯,道:“祠堂那边好大的阵势!官老爷们都来了,县学的陈教谕也来了,外面都是车马,咱们家的男丁全都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大公子站在正堂里,好气派!”
老夫人不耐烦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仆妇答道:“我听祠堂外面的人说,大公子他们在祭祖宗……然后要重新立家规族规,大公子说什么‘国不可无法,一个家族也不能没有家规’,说要是族里的人在外头仗势欺人,各位官老爷不用看他的情面,该罚的要罚……”
女眷们哗然。
谢蝉坐在周氏身后,听到这句,抬起头。
她淡淡一笑。
老夫人她们都以为谢嘉琅今天请族老开祠堂,只是为了家里的产业。
并不。
他不仅要釜底抽薪,结束大房二房之间的纠葛,还要在上京之前警告宗族那些想借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的族人。
请来本地官员和教谕,既是让他们作见证,显示他的决心,交割清楚,也能有力地威慑族人。
此前,谢蝉还担心谢嘉琅和家族的关系。
在大晋,没有人能完全脱离宗族,即使宗族再不好,也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人如果没有宗族支持,举步难行。
谢嘉琅现在这样处理,算是最妥当的做法了。
他那天说心里有数,不是安慰她,他确实心里有数。
祠堂里,谢嘉琅和族老们定下新的族规,一笔一笔写出,命人以后刻在祠堂墙上。
谢嘉文站在堂屋外院内的人群里,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长兄与长辈们交谈,商议,定下一条条家规,他说什么,基本没人反驳。
自己还在长辈羽翼下,长兄已经振翅高飞,按照他的意思修改家规。
他愣愣地出神。
新的族规定下,先贴在墙上,族老领着一众子弟朗读,要他们谨记于心,出门别胡作非为。
谢嘉文念完族规,浑浑噩噩地随着人群出去,回到谢府,仆从拿着一封信匆匆跑过来。
“郎君,是您蒙师的信。”
谢嘉文心口一跳,拆开信,看完,双手直抖。
他飞快跑进府,把手里的信递给谢丽华。
谢丽华这段时日闭门不出,安心待在房里做绣活,谢宝珠和谢蝉看望她,她也闭门不见,人瘦了很多,下巴尖尖,容颜略有些憔悴。
“三娘,你看信上写了什么!”谢嘉文神情激动。
谢丽华淡淡看他一眼,接过信,扫了几眼,灰蒙蒙的双眸陡然睁大,呆愣片刻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敢违抗祖母和母亲的命令,她认命地做绣活……可是她害怕啊!她怕得天天哭湿枕头,还要强颜欢笑,假装自己不在意……
现在好了,她不用嫁了!
谢丽华哭花了脸。
谢嘉文手里的信很快送到二夫人面前。
钱大人好色,想纳一个娇美小娘子当妾,看上了谢丽华,前天得知谢丽华的堂兄是解首谢嘉琅,立马打消了心思:他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万一谢嘉琅省试榜上有名,自己纳了人家的堂妹当侍妾……这是结仇啊!
纳妾的事作罢。
看了信,二夫人登时急得跳脚:“是不是谢嘉琅在害我们?他怕你们父子有出息,故意坏丽华的婚事!不行,你赶紧给你蒙师写信,和他解释清楚,我们家已经分产了,大房管不着我们……”
谢丽华看着状若癫狂的二夫人,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二夫人催促谢嘉文:“二郎,你快去写信!”
谢嘉文眉头紧皱,后退一步,自嘲一笑,“阿娘……你认命吧,我这辈子都比不上长兄。”
二夫人愣住。
“从小,阿娘和阿爹总和我说,谢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也信了,我瞧不起长兄。”谢嘉文苦笑,“后来长兄把我远远抛在后面,我很不甘心,我嫉妒他,盼着他倒霉……为了前程,我明知钱大人是个好色之徒,还是眼睁睁看着你和阿爹把三妹送进火坑……要不是长兄,三妹这辈子就完了……”
“阿娘,我自愧弗如,不想再做跳梁小丑了。”
二夫人呆呆地看着一脸疏离的儿子:“儿子,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你啊!”
谢嘉文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无奈,“阿娘,儿子求你,以后不要再丢人现眼了!您不要脸,我们还要出门见人。”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拉着谢丽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二夫人如遭雷击,瘫倒在榻上。
五房。
五夫人抱着账本和契书,翻了一遍,又翻开看一遍,眉开眼笑。
谢宝珠坐在一旁,也在笑。
五夫人心里高兴,看女儿一眼,笑问:“傻丫头,你笑什么呢?”
谢宝珠笑道:“我笑阿娘以前说的话不对。”
“哪句话?”
谢宝珠抬起脸,望向窗外,“阿娘这两年总说,要是我小时候机灵点,和九娘一样早点对长兄好,长兄也会像疼九娘那样疼我。”
五夫人扬了扬眉,“这话怎么不对了?”
谢宝珠摇头。
今天谢嘉琅逼迫老夫人答应分产,让出大房的利益让几兄弟平分,开祠堂定族规,家里人震惊诧异,唯有谢蝉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她理解谢嘉琅每一步的用意,时不时和谢六爷、周氏说话,要他们支持谢嘉琅,比谢大爷反应快多了。
换成谢宝珠,对着谢嘉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她什么都看不懂。
家里只有九妹妹能和长兄说得上话。
所以,长兄每次看向九妹妹时,眼神才会比平时柔和吧?
六房。
谢六爷也在翻账本和契书,一边翻,一边嘿嘿笑。
“团团啊,还是你大哥果断,这么一分家,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受谁的气了!你以后也不用藏藏掖掖,可以光明正大料理绣庄的买卖了!”
之前谢六爷生怕老夫人故技重施,不敢对外说谢蝉给家里赚了多少钱,那些工钱还全都记在另一个名字上,谢蝉也很少在别人面前炫耀。
现在六房的产业归到谢六爷名下,谢蝉那些买卖就不用瞒着了。谢六爷精神抖擞,走路带风,觉得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
他歪在榻上,喜得直抖腿:“明天咱们就去打几套新首饰,你全都戴上,让别人瞧瞧,我们家团团是江州最富贵的小娘子。”
谢蝉失笑,“我可没空,我要帮长兄准备行李包袱。”
谢六爷立刻道:“这个是正事!你忙吧!首饰我先看好,等你有空了去挑。”
谢蝉低头列单子,写满几张大纸,要进宝按着单子把东西都准备好。
谢嘉琅这一次去京师,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京师比安州要远多了,消息不通,有时候一封信可能一两个月都送不到。
谢蝉很不舍,但也明白这是谢嘉琅出仕的必经之路,每天只和谢嘉琅说一些高兴的事,要他去了京师以后记得给自己写信,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说。
谢嘉琅出发那天,她去渡头送他,想到京师远在千里之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哥哥,路上小心。”
她不想流露出小儿女之态,声音比平时低沉。
谢嘉琅抬手,手指从她白皙的脸颊蹭过去,拂一下她的发鬓,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不用担心我,在家好好的,明年我就回来了。”
大船在谢蝉的注目中离开渡头,驶向江心。
直到大船模糊的轮廓消失在蔚蓝天际处,谢蝉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