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登时满面笑容,心里暗暗自得:怪胎终究是怪胎,只能得意一时,谢嘉文也在州府进学,将来高中了肯定比怪胎还风光,而且谢丽华说了个好人家……
“夫人,不好了,吕知州被拿了!好多官兵冲进吕府抓人,吕夫人也被抓走了!”
二夫人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江州出了件大事。
各府还在忙着过节时,一队佩刀人马气势汹汹地封了吕府,当场给吕知州上了枷,娇贵的吕夫人和其他吕家女眷也被拉出内院,捆了手,送去县衙严加看管。
吕府乱成一团。
谢家也鸡飞狗跳,老夫人、二夫人吓得直打哆嗦,谢丽华听说吕鹏也被抓了,晕了过去,丫鬟忙把她抬到榻上,掐她人中。
谢大爷和谢二爷出去打听消息。
二夫人大哭:“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谢丽华悠悠醒转,听到二夫人哭,躺在榻上泪流不止。
谢宝珠紧紧攥着谢蝉的手,脸色苍白,“吕家不会出什么大事吧?吕家哥哥怎么也被抓走了?他平时虽然浪荡,没做什么恶事啊……”
谢蝉没作声。
抓走吕知州的人是从京师来的,奉的是天子之命。
满门获罪,吕家这次只怕难以脱身。
年前,吕夫人天天抱怨,觉得吕贞娘冲喜不妥,婚事太仓促,可是吕知州却执意要赶在过年前让吕贞娘出阁。
吕知州一定是早料到今天,所以和蒋家商量提前嫁女,那样女儿可以逃过一劫。
和吕家交好的人家慌乱不已,四处打探,谢家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几天后,传来消息,吕知州罪大恶极,已经被押解去京师,择日问斩,吕夫人和吕府姬妾全部没入贱籍,吕鹏被判流放。
一夜之间,风光多年的吕家轰然倒塌。
二夫人又哭又骂,哭谢丽华命苦,骂吕知州带累家人。
老夫人问几个儿子:“现在怎么办?难道让三娘和吕家小子一起流放吗?!三娘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了那份苦!”
谢大爷一脸愁容:“我们使钱疏通关系,衙门的人说,流放是京师那边判的,他们也没办法……”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谢二爷想了好几天,已经拿定主意,“退亲!不能让三娘跟着吕家小子吃苦。”
二夫人点头:“对,退亲!吕家犯了事,和我们谢家无干,三娘清清白白的,不能嫁给一个犯人……”
老夫人叫来谢丽华,和她说了退亲的事。
谢丽华低头落泪。
吕鹏关在县衙大牢里。
当天,谢二爷和谢嘉武买通看守,进去看吕鹏。
吕鹏刚被杖打了几十棍,趴在泥地里,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听说谢家人来了,他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到谢二爷手中的退亲书,沉默了一会儿,眼底刚亮起的光慢慢沉寂下去,嘴角扯了一下。
他身上的衣裳和伤口黏在一起,伤口流脓,整个人散发着恶臭,像一滩正在腐烂的肉。
谢嘉武捂着鼻子,抓起他的手,在退婚书上按下手印。
吕鹏动了一下,攥住谢嘉武的衣袖。
谢嘉武吓了一跳,飞快跳起来,甩开他的手:“吕鹏,对不住了,你们家出了祸事,我姐姐不能跟着赔进去……”
吕鹏直直地看着他,问:“我娘被关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谢嘉武拍拍袖子,收好退婚书,“你娘入教坊为奴了,你节哀……”
父子俩怕夜长梦多,匆匆离开大牢。
身后响起嘶吼般的哭声。
吕鹏被流放的那天,谢宝珠和谢丽华大吵一架,还动了手。
丫鬟拦不住,忙禀报二夫人和五夫人。两人赶到时,谢宝珠扯着谢丽华不放,哭着骂:“你有没有良心?!”
五夫人揪谢宝珠的耳朵:“你怎么和你三姐姐说话的?快给你三姐姐赔不是!”
谢宝珠梗着脖子不应声。
姐妹俩闹气别扭,不管谁劝说都没用。
老夫人把谢宝珠叫去训斥了几句,谢宝珠愈加气闷。
谢蝉白天在绣坊里忙活,傍晚关闭坊门前归家,夜里待在屋里画底稿,不知道谢宝珠和谢丽华吵了一架。
等吕家的事平息,已经是春暖花开时候。
杏桃争妍,柳风和煦。
谢六爷要南下去扬州府,周氏和谢蝉为他收拾行囊,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临行前,谢六爷摸摸谢蝉的脑袋,拍拍周氏的手,嘱咐十二郎每天好好上学,不许偷懒,“你长兄读书刻苦,你要是能有你长兄的一半勤学,你想要什么阿爹都给你买。”
十二郎拍胸脯保证:“阿爹,我每天都去上学。”
小黑猫长大了,捉到一只老鼠,特地拖到谢蝉的脚底下,喵喵叫唤,要她看老鼠。
谢蝉给谢嘉琅写信。
哥哥,猫儿契书没白写,小黑能捉老鼠了!
二房为谢嘉文说了一门亲事,月末,谢嘉文匆匆回府一趟,让女家见一面,又匆匆去州学了。
谢嘉琅一直没回来,谢嘉文说他现在很忙,王府宴席上他一鸣惊人,如今府城举行大宴都会给他下帖子,王府世子还邀他同游。
谢蝉心想,看来去年谢嘉琅在渡头说带她去安州玩的约定可能要落空了。
哥哥的学业为重。
天气暖和起来,江州办喜事的人家一家接着一家,绣坊的绣品一件件送出去,名声越来越响亮。
这日,掌柜告诉谢蝉,范家人派人来打听新技法的事,谢六爷不在,范家人说想见见谢蝉。
事情有点难办。
范家是江州最大的布商,跺一跺脚,整个江州布铺都要跟着打颤。
掌柜担心范家眼红,想以势压人。
谢蝉权衡了一番,道:“见就见吧。”
两家约在茶肆见面。
范家来的是一位郎君,名叫范德方。范德方今年十九岁,怕被人看轻,特意留了短须,下颌毛茸茸的。
见到谢蝉后,范德方觉得自己的胡须有点多余。
他惊讶地上下打量谢蝉,笑道:“小娘子还没及笄吧?”
谢蝉一笑,也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道:“郎君还未加冠吧?”
范德方嘴角抽了一下,“我们范家是来和你们谈买卖的,你能拿主意吗?”
谢蝉让掌柜拿出大印、文书让范德方过目,反问,“我看范家哥哥面生,不常在范家铺子走动,你能拿主意吗?”
范德方无言以对……他真拿不了主意,他今天就是来传个口信的。
他轻咳两声,道明来意:“我家想买下你们的绣坊和你们的新技法,价钱随你们谢家开。”
谢蝉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卖。”
范德方挑眉,“你想要什么价钱?”
谢蝉摇头:“我不卖。”
范德方笑了笑,喝一口茶,“小娘子既然是绣坊主事,应该知道我们范家,我们出钱买绣坊,是看在两家认识的份上,交个好,你不卖,我们范家有的是办法让绣坊易主。”
谢蝉身后的掌柜和伙计都变了脸色。
范德方神态自若。
谢蝉也笑着喝一口茶,道:“府上想买绣坊,不过是为了新技法……要是我愿意将新技法卖给范家呢?”
范德方神情一动,眯了眯眼睛。
谢蝉迎着他的目光,道:“技法可以卖。”
范德方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心里诧异,面上只是笑,两手一拍:“好,小娘子痛快!小娘子要价多少?”
谢蝉摇头:“不要钱。”
范德方呛了一下,“不要钱?”
有这么好的事?趁着机会狮子大开口才对啊?
谢蝉微笑,“范家常有船运丝锦去岳州、潭州……我们绣坊的新技法可以传授给范家绣娘,只要你们答应每条船带上我们的丝锦。”
与其找范家要钱,做一锤子买卖,不如搭上范家这条船,他们和织造署关系密切,来往船只畅通无阻,沿江水匪回避,各州官府也不敢勒索。
范德方收起玩笑之色,深深看谢蝉几眼:“多少匹?”
“不多,五十匹。”
范德方飞快算了算,觉得五十匹确实不算多,至少不会影响范家的买卖,“我要回去报知家父……”
谢蝉捧起茶盏,似笑非笑。
范德方有种被一个小娘子取笑的感觉,心下恼怒,立刻改口:“五十匹罢了,我可以拿主意,小娘子回去等消息便是。”
两人出了茶肆。
刚好几个年轻郎君骑马走过,看到范德方,一扯缰绳,手中鞭子指着他大笑:“范老四,你在这相会谁家小娘子呢?”
目光落到一旁的谢蝉身上,看她年纪小,几人对视一眼,笑得更猥琐。
“哟,你这是换口味了?”
范德方涨红了脸。
谢蝉带着掌柜仆从避开。
眼前一声清脆的鞭声,一人勒马拦住她的去路,一边甩着手里的鞭子,一边笑:“小娘子别走啊,我们都是范老四的朋友,你是谁家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范老四已经定亲了?”
范德方上前,挡住谢蝉,皱眉道:“刘知孝,这小娘子是来和我谈买卖的,你别为难她。”
“谈买卖?”刘知孝笑得促狭,“什么买卖?我看是谈梳笼买卖吧!”
众人大笑。
掌柜和伙计都变了脸色,范德方也勃然大怒,斥道:“刘知孝,你吃醉了酒,回家撒酒疯去!别在这里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