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嘉琅最后选了一块温润鲜翠的于阗玉。

谢蝉配齐玄色、洒金、燕尾、泥金几色丝线,亲手打了两个绦子送给他,不过镶上于阗玉后,她悄悄叮嘱谢嘉琅:“哥哥,平时你还是戴冯老先生送的那块水苍玉吧。”

谢嘉琅两道浓眉轻轻挑了一下。

他眉眼如墨笔勾画,不苟言笑,目光又清正,谢蝉每次被他凝眸注视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机无所遁形。

难怪前世他在刑部任职时,那些犯人都怕他。

谢蝉脸颊微热,凑到谢嘉琅跟前,杏眼眨巴几下,煞有介事地说:“哥哥,老先生送你玉,你如果不戴,他面子上不好看,肯定生气,他一生气,不好好教你怎么办?我送的这块你放在书房就好了。”

她不在意他戴不戴自己送的东西,只要他喜欢就行。

谢嘉琅接过玉,收了起来,手指微曲,在她发顶轻轻敲一下,道:“老大人未必介意这些。”

谢蝉点头:“是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州学远在府城,那里人烟稠密,土地富庶,衙门官署、世家望族、巨贾豪商云集,比江州要繁华得多。

原来的大夫人郑氏就是从府城安州嫁过来的。

谢大爷犹豫要不要派人去郑家送个口信,和老夫人、谢二爷、谢六爷几人商量。

“我看不必和郑家说。”老夫人不喜郑氏,“她已经改嫁他人,我们巴巴地凑过去,郑家还以为我们想攀亲戚,别自取其辱!”

谢二爷觉得可以派个人去说一声,“郑氏怎么说也是大郎的生母,大郎有出息,她听见了也高兴……母亲,郑氏在安州可是大户人家,他们家来往的很多是官宦人家,要是几位舅爷肯把大郎、二郎引见给那些达官贵人,两个孩子也能长长见识。”

老夫人面色不好看,郑氏当初就是仗着家世不把她这个婆母看在眼里,她到现在还对长媳多年前的忤逆耿耿于怀。

谢大爷两头为难。

谢六爷想了想,问:“大哥,这事你和大郎说了吗?”

谢大爷摇摇头。

谢六爷哭笑不得地道:“大哥,这事还是得看大郎的意思。”

谢大爷发了一会儿愣。

这些事他习惯为谢嘉琅做决定,六弟的话提醒了他,告不告知郑家得听谢嘉琅的,儿子长大了,出息了,很多事要由他自己做主。

谢大爷找来谢嘉琅,问他的想法。

谢嘉琅很平静,道:“儿子写一封信告知母亲去州学的事。”

他回房,铺纸磨墨,提笔写信。

母亲大人在上,儿嘉琅叩首,自母亲归家,已有数月……

谢嘉琅记得表兄郑观去国子监的时候,郑氏有多高兴。

他写着字,眼前浮现出郑氏离开的那天。

渡头风雪交加,远处逶迤的山峦白雪皑皑,枯木寒枝,江天一色苍茫。

他立在雪中,看着大船在落雪中飘然远去。

那天很冷,冷得他此刻回想,脚底都觉得像浸在雪水里,冰凉刺骨。

信写好送出去,谢家的行囊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谢二爷留在府中主事,谢大爷和谢六爷送谢嘉琅、谢嘉文兄弟俩去州学。

谢蝉找谢六爷撒娇:“阿爹,州学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想去看看。”

谢六爷摇头:“不行,州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他们的学舍在山上,那大门比衙门还要气派,每天有人看守,一般人进不去。”

谢蝉搂着谢六爷的胳膊不放:“我和阿爹一起送大哥哥去州学,不就可以进去了?”

“那怎么行?大郎、二郎进州学是咱们合族的大事!爹爹不能由着你胡闹!女子不能入州学,你是小娘子,进不去。”

谢蝉声音一低,“我可以扮成小郎君。”

谢六爷还是摇头:“州学不比县学,州学的学官是朝廷任命的,教谕和教授是进士老爷,州学的学规比县学的严格,触犯学规要被除名的。”

谢蝉闻言,只得放弃,她不想给谢嘉琅添麻烦,“那我不进去,只是送一送大哥哥,看一看府城。”

谢六爷不忍让她失望,但是又怕纵容她是害了她,叹一口气,狠下心肠,摸摸她脑袋:“你在家和你三姐姐、五姐姐一起玩,爹爹回来的时候给你和十二郎带好吃的。”

谢蝉闷闷的,去找谢嘉琅。

“哥哥,我爹爹不肯带上我。”

谢嘉琅在收拾书卷,看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席子上,手指绞着丝绦穗子,好不可怜的模样,放下书走过来。

“我到了给你写信,告诉你路上的见闻。”

他道。

谢蝉抬起脸,还是一脸苦闷,叹口气,道:“好吧……哥哥,你要常给我写信,别忘了……”

刚说完,又赶紧改口,“要是你功课忙就不用写了,功课要紧。”

谢嘉琅:“嗯。”

“我也可以给哥哥你写信。”谢蝉精神了点,爬起身,帮谢嘉琅一起整理书箱,“我半个月写一封,让伙计去府城的时候顺路带过去,可以吗?”

谢嘉琅点点头。

“哥哥,你到了州学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吃饭,夜里别熬得太晚,变天了要多添衣。”

“嗯。”

“想吃什么就要青阳出去买,我听说州学外面有很多铺子,卖的灌汤包子好吃,州学学生都爱吃,你可以尝尝。”

“嗯。”

“我收拾了几袋炒米、干果,哥哥你读书饿了可以拿着吃,一点都不麻烦。”

“嗯。”

谢蝉想到一句嘱咐一句,唠唠叨叨的。

丫鬟仆妇都忍笑。

谢嘉琅没有笑,一句一句应答,没有一点不耐烦。

谢蝉很舍不得他,州学远在安州,她不能像他在县学时那样,隔三差五找机会去看他。

她帮谢嘉琅整理好书箱,依依不舍地走了。

青阳进屋收拾衣服,笑道:“九娘和郎君感情真好,过几年她出嫁了,郎君一定舍不得……”

谢嘉琅怔了怔。

“什么?”他轻声道。

青阳盖上衣箱,“三娘已经定亲了,五娘那边听说也有人家来问了,过两年九娘也要定人家,我听酥叶说吕夫人已经提过一次,还有九娘的那个舅舅,每年都问六爷……郎君这次去州学,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九娘就要嫁人了……不知道谁家小郎君运气好,能把九娘娶回家去……”

“老夫人院子的姐姐说,九娘生得漂亮,越长大越好看,老夫人也想把她嫁给当官的人家,现在谁来问都不松口,说要等她再长大点,那时候更漂亮……”

谢蝉长大了就要嫁出去。

谢嘉琅坐在窗下,手里握着书卷,走了一会儿神。

少年人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不能跟着一起去州学见世面,谢蝉很失望,不过为谢嘉琅送行的时候,她已经不伤心了,谢嘉琅是去上学的,想到他这些年处境艰难,现在终于盼来曙光,她为他高兴雀跃,那点不舍早就冲淡了。

她送谢嘉琅和谢嘉文上船,跟着在船舱转了一圈,问青阳:“备了清凉药吗?”

这几天风大,江上浪高,容易晕船。

青阳点头,笑嘻嘻地道:“都带了,都带了。”

谢蝉到处转了转,看确实什么都带了,没什么缺的,回头看谢嘉琅:“哥哥,那我走了。”

声音软软的,没有撒娇,但因为不舍,语调绵绵,听起来更娇柔。

谢嘉琅道:“我送你下船。”

渡头狂风吹卷,木板左摇右晃,上下颠动,谢蝉有些站不稳,不小心瞥见脚底下江面翻涌的浪花,头晕目眩。

“团团,没事,别往下看,我扶着你。”

谢嘉琅抬手,从谢蝉身后绕过去,环着她的肩,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下船。

谢蝉把脸埋在他身前,跟着他走,到了岸上,仍觉得头有点晕,脚底软绵绵的。

她仰起脸,看着谢嘉琅少年英气的侧脸,神思恍惚。

眼前少年的脸和一张轮廓凌厉分明、威严沉静的脸庞重合。

暮春的草场,草长莺飞,鸟语花香。

谢蝉立在帐篷前,闻到浓郁的花香,还有宴席上烤鹿肉、蒸羊头的香味,妃嫔的脂粉香,李恒的龙涎香。

她手足无措,袖子里的手冰凉,颤抖。

她觉得自己好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