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大多数官员还是乐意出,也出得起“助军钱”和“修宫钱”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崔烈和曹嵩。公元185年三月,袁隗因长期生病,辞去担任了整整2年的司徒一职。读者应当记得袁逢、袁隗、段颎、杨赐为之联合办丧事的那位冀州名士崔龋蘖揖褪撬奶眯郑缫压僦辆徘洌恢笨嗫嗟茸诺比l翟蠼绿u南3驼业搅榈鄣娜槟赋谭蛉耍杂呕莸募鄹癫谷薄=峁蘖抑灰淮涡愿读?00万,便当上了司徒,就连灵帝本人都对这样低廉的价格惊叹,社会上人人议论。崔烈之子崔钧时任虎贲中郎将,大概是袁绍的前任,对父亲反映了外界的嘲讽,结果反而遭到气急败坏的殴打。崔烈也知道便宜没好货,担心自己的司徒当不长,于是追加投资,结果在当了2年司徒后改任太尉,又当了半年三公。崔烈下台后,曹操的父亲曹嵩花了1亿钱,才为自己搞到这个太尉之职。
看到手头的资金渐渐充裕了起来,南宫尚未完工,灵帝又开始修造小金库“万金堂”,把本来由大司农掌管的基础设施建设款和防震减灾资金全都转移了进去。同时,这位天子还计划莅临冀州,巡视河间地区,但并不是为了安抚灾民,而是以他自己的名义购买田宅。河间是灵帝的家乡,位于黄河下游,土地肥沃,交通便利,但因为临近黄巾暴动的主战场,受其影响,一年来地价大幅下降。长期关注不动产投资业界新闻动向的灵帝非常看好河间板块,认为现在购地是无风险套利。于是,他不仅亲自出马,还带上十常侍一起去团购,以便能更好地压价。
从商业角度说,灵帝的这次决策也许是对的;但从政治角度说,则是东汉末年的一大丑闻,而且差点让灵帝血本无归。
自古以来,中国人一直坚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就是说,全中国土地的大产权都归皇帝本人所有,臣民能够享有的只是小产权或使用权。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有向皇帝缴纳地税的义务。而如今,汉灵帝却费尽心思聚敛小产权或使用权,这当然会与汉朝传统的经济观念严重冲突。对于许多人来说,一个治国理念如此荒谬的家伙已经不再适合担任帝国的君主了。在这些希望推翻灵帝统治的仁人志士之中,当然就包括“本初俱乐部”的许多成员。
灵帝要北巡冀州河间,主要负责接待的当然是冀州刺史王芬。此人的政治立场接近清流,经常与刚刚解除党锢的陈蕃之子陈逸来往。某日,王芬在家中招待陈逸和以精通阴阳五行与天文而闻名海内的术士襄楷。襄楷对他们说,据自己夜观天象,宦官们很快就要被消灭了。王芬和陈逸听后大喜,以为边章、韩遂、闫忠、北宫伯玉等人清君侧的行动将会成功。于是他们派人到洛阳去,与“本初俱乐部”商定,灵帝和十常侍一入冀州,王芬便发动兵变,而“本初俱乐部”则与何进、袁隗等朝廷大员迎立合肥侯。
作为“本初俱乐部”的核心成员,许攸、曹操等人都得到了王芬的消息,所以袁绍、何颙肯定也知情。最偏袒曹操的《魏书》收录了曹操的一封冠冕堂皇的《拒芬辞》,显然是为了证明曹操不仅忠于汉室,而且机智过人。这篇文章内容也许是真的,但它恰恰说明,曹操了解王芬等人的谋反计划,只是因为觉得时机不成熟而表示反对,并且没有上奏朝廷。知道谋反阴谋而不报告,这种事情无论放到任何朝代,都肯定与谋反同罪。如果事情败露,曹操一家理应被满门抄斩。笔者怀疑,曹操的父亲之所以要花1亿钱购买本来只值1千万的太尉,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官价暴涨,而是为了替曹操赎罪。
公元185年春季,其实是个造反的好机会。三月,边章、韩遂、北宫伯玉等人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渭河流域。当此危难之际,凉州刺史左昌反而贪污军饷数千万,又指挥无方,导致部将夏育、盖勋等人纷纷战败,叛军杀入三辅,渐渐逼近长安。司徒崔烈勇于买官,却怯于战斗,居然建议朝廷干脆把凉州割让给边章、韩遂、北宫伯玉等人,划陇山而治,遭到议郎傅燮的痛批。这次灵帝的头脑还算比较清醒,封傅燮为汉阳太守,与左车骑将军皇甫嵩、中郎将董卓前去讨伐。
皇甫嵩接旨以后,觉得骑兵不足,请朝廷招募3千名乌桓雇佣军。何进的部下、北军中侯邹靖(刘备后来的上司)认为乌桓兵弱,不如去招募鲜卑人。灵帝让四府官员讨论,何进的幕僚韩卓支持邹靖,认为乌桓兵弱,又是鲜卑的死敌,一旦随官军出击,鲜卑袭击其后方,乌桓人必定从前线撤退,造成巨大的混乱,影响汉军士气,不如招募鲜卑。车骑将军何苗的幕僚、《汉官仪》与《风俗通》的作者应劭反对,认为鲜卑本性比乌桓凶残,长期与汉朝敌对,以往鲜卑雇佣军入境后都要四处奸杀劫掠,战后又逼着汉将送给他们钢铁和武器作酬劳,日后遗患无穷,还不如招募陇西羌胡中没有参加叛乱的部落。朝廷多数人同意应劭的看法,但最终并未招募到多少人。
皇甫嵩和董卓带兵进入关中,与敌军对垒多日,却并不作战。笔者估计,闫忠造访皇甫嵩,很可能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皇甫嵩及其子皇甫坚寿和董卓的关系一直很好,晚年虽然略有冲突,但整体上仍旧能够和睦相处。皇甫嵩恐怕是在为是否与韩遂等人联盟,讨宦官、废灵帝而犹豫;董卓是灵帝生母董太后的亲戚,所以他大概坚决反对废黜灵帝。二人的意见难以统一,于是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同样是在公元185年春季,司隶部和并州的农民也纷纷暴动,共有杨凤、黑山、白骑、黄龙、左校、牛角、飞燕、于毒等数十部,从北面威胁洛阳。王芬借此机会上奏说,这些造反者攻劫郡县,必须讨伐。朝廷应该立即拨给自己一支军队,这样才能在灵帝北巡时保证安全。这时,太史令又报告说天象不佳,有针对皇帝的阴谋,灵帝于是取消了到河间团购房地产的计划,并召王芬入京。王芬担心阴谋已经暴露,于是自杀。
奇怪的是,这次阴谋至此就划上了句号。许攸、曹操等人都没有受到调查和处罚,实在不合情理。即便曹腾能够花钱为曹操赎罪的话,但许攸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唯一的合理解释是,他们有袁绍这座靠山撑腰。袁绍后来曾经说“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大概就包括这件事在内,这其实也是他作为黑社会老大应尽的义务。此时的袁绍深受何进与袁隗两位朝廷大员的信任,言听计从,虽然官职不过中郎将,其实早已一手遮天。帝国当局的重要文件大都要经何进与袁隗之手,所以袁绍不想让灵帝知道的事情,灵帝想知道还真困难。
不过,中朝也并非那么无能。对于皇甫嵩按兵不动,与闫忠等人来往的事情,他们绝非全然不知。于是,中常侍张让来到前线,向皇甫嵩索要5千万钱。张让与皇甫嵩非亲非故,突然索要这么一大笔钱有些突兀,恐怕是借皇甫嵩与闫忠来往之事讹诈。皇甫嵩不肯出钱,于是在七月被罢免军职,削减封地,回家乡休息,他的部队则全部交由董卓统领。
八月,看到西北叛军已经威胁到了西汉诸帝陵园的安全,灵帝终于着急了,封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袁绍的族孙、执金吾袁滂为副将,与荡寇将军周慎、右扶风鲍鸿、扬武都尉陶谦、参军事孙坚等将领率领十余万大军西征,与董卓联合讨敌。此外,又按照皇甫嵩的老建议,招募了3千名乌桓雇佣军,令涿县令公孙瓒统领。公孙瓒是卢植的学生,刘备的学长,以善于指挥骑兵闻名。但因为后勤补给跟不上,又听说鲜卑人来袭,这些乌桓骑兵就像韩卓预言的那样,一窝蜂地离开公孙瓒溜走了,随后给河北地区制造了巨大的混乱。前中山相张纯本来想指挥乌桓雇佣军立功,却被公孙瓒抢了先机,因而对朝廷不满。见此机会难得,他便与前泰山太守张举合谋,暗中联络这些乌桓人,准备起兵反汉。
张温出征时,成都人张玄又来劝他,在宦官前来饯行时将其一网打尽,然后回师洛阳清君侧。张温不肯从,张玄长叹:“事行则为福,不行则为贼。”逃入山中隐居起来。九月,张温军进抵美阳(今陕西省武功县西),遭遇韩遂军主力。参军事孙坚自恃骁勇,率领千余名新兵冲阵,被敌人围困起来,杀得全军覆没。孙坚丢了军官印绶,只身逃回来,张温手下诸将都嘲笑他,只有董卓佩服孙坚的勇气。《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说张温的大军刚到,边章、韩遂等人便不战而降,所以孙坚没有立下军功等等,明显是在为孙坚的惨败开脱。该书又说董卓开会迟到,言语冒犯张温,孙坚便劝张温杀董卓,同样荒谬。董卓身为大将,历年军功甚多,手握重兵,部下亲附,还是董太后的亲戚,张温想杀都未必杀得了。后来,董卓恨张温而欣赏孙坚,也说明事情的真相正好相反。张温人品不佳,陶谦就很讨厌他。《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力图让读者相信的,是孙坚与董卓的关系一向恶劣,好人与坏人永远黑白分明的假相,这和其它史料希望让读者相信,曹操早已同袁绍决裂的现象如出一辙。
十月庚寅,灵帝的老师、袁逢的亲家、司空杨赐去世,举朝哀悼。同月,张温、孙坚等人的败状渐渐传到洛阳,许多官员都知道了,却不敢报告灵帝。谏议大夫刘陶忍无可忍,上奏书说:“车骑将军张温有勇无谋,把全部主力集结在第一线,连支预备队都没有。西羌叛逆的将帅多是段颎的老部下,熟悉军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变诈无穷。现在,胡骑连战连胜,已经攻进了陵园,离张温的营地不过咫尺之遥。臣时常担心,敌人一旦向东北绕道河东、冯翊,奇袭函谷关,包抄其后路,我军将无人能够返回。臣知道自己废话太多,招人讨厌,但实在不能不说,因为一旦国家危险了,臣也无法再活。现在我报告8件要事,希望陛下能够尽快采纳。”随后报告了8件事,大都是对宦官的批评。
自从韩遂等人以诛灭宦官为名起兵以来,这些半阉人就一直生活在深深的恐惧之中。现在见刘陶的意见与韩遂相同,他们便向灵帝诬告刘陶说:“现在四方局势平静,而刘陶一心唱衰朝政。前线的军情我们都还没听说,刘陶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他大概是韩遂一党吧?”于是以里通羌虏,与黄巾余党来往之名逮捕刘陶,刘陶愤而在狱中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