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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道和五斗米道的吸引力主要体现在2个方面,即入道后可以享受免费食物和免费医疗。免费食物都来自信徒的捐赠,入道者聚在一起吃大锅饭,保证吃饱,但是不许多吃或偷拿。免费医疗实际上是一种巫术,神职人员手持魔法木杖,患者向他磕头忏悔,然后喝“符水”,也许是用某种草药熬成的汤,用以增强人体抵抗力。如果此后患者的病情好转,神职人员就赞扬他已经诚心信道了,否则便说他还没有信道,需要继续修炼。

公元177年,也就是汉灵帝北伐鲜卑惨败的那一年,张角兄弟及其主要弟子八人已经在社会上传教十余年,信徒数十万,广布于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组织规模太大,就容易触犯汉律。汉律严格限制民间群众性活动,规定“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而且实行永久性宵禁,禁止官员和百姓“夜行”和“阑出入关”(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擅自出入关门)。太平道信徒当然不可能不触犯这样的法律,但在东汉末年,地方官吏担心法不责众,往往知而不言。此前,灵帝已经连续7年大赦天下,犯罪的太平道信徒即便被官府逮捕,也都得到了特赦。司徒杨赐见状,便与自己的幕僚、那位以前上表骂桓帝的刘陶商议,奏请朝廷以拘拿流民为名,削弱张角兄弟身边的信徒数量,然后便可逮捕其首领。当时,中常侍张让、封谞、徐奉等宦官都与太平道有来往(后世信奉秘密宗教的宦官也为数不少),于是以录用党人为由,罢免杨赐,将他的上书封存在档案馆里,不让灵帝看到。2年之后,司空张济、卫尉刘宽等官员也上书报告太平道行动不法,仍旧没有得到回音。

公元183年,已经出任侍御史的刘陶看到太平道的势力越来越大,张角本人甚至都来到洛阳传教,感到极大的威胁,于是又与奉车都尉乐松、议郎袁贡联名上疏,要求悬赏捉拿张角兄弟。这次,汉灵帝虽然看到了表章,却因为从未听说过太平道和张角,感到有些吃惊,就让刘陶去查《春秋》条例。汉朝倡导以儒家思想治国,凡事都要引经据典,所以写着“圣人之言”、“一字定褒贬”的《春秋》被当作帝国的宪法,疑难案件的裁决都要有《春秋》案例支持。刘陶翻了很长时间的《春秋》,无法找到任何关于民间宗教组织的记载,于是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这时,张角兄弟已经将数十万信徒按照地域组织为36方,每方由一名渠帅领导。公元184年初,大方渠帅马元义组织荆州和扬州的数万信徒北上,来到洛阳一带,与河北的张角兄弟取得联系,又和中常侍封谞、徐奉等宦官信徒约定,准备在三月五日“甲子”那一天同时暴动:张角兄弟攻取冀州首府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邺镇东),马元义则与宦官攻取洛阳,一举颠覆东汉政权。为了便于相互识别,他们决定头戴黄巾,定秘密口号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苍天已死”又作“苍天乃死”,是汉末俗语,见于公元170年曹操宗族墓的刻字砖上,显然是对现实不满的造墓工匠自刻的;“黄天当立”和马勉自称“黄帝”同理,都基于从“五行终始说”推导出来的“代汉者应属土德,崇尚黄色”的理论;“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则揭示了暴动的时间。这个口号里居然没有外人难以理解的黑话,说明太平道的组织程度还比较原始。

虽然规模巨大,但张角的事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首先是起兵的目的不明。太平道的信徒总计不下40万,加上老弱妇孺更多达百万,但和全中国人口相比,比例仍然非常小。能够赢得其他社会集团的支持,才是胜利的关键。否则,即便他们拿下洛阳,抓住汉灵帝,政权也长久不了。张角兄弟没有给全国民众勾画一个明确的政治、经济未来,就连“严禁土地买卖”、“平分田地”、“废止苛捐杂税”、“不纳粮”之类涉及民生的现实口号都没有,无法证明自己有统治中国的能力,代表多数民众的利益,在知识分子和职业军人中完全没有信徒,单纯依靠破产的贫民,注定难以持久。

其次是起兵的时间不当。张角其实早该起兵了,之所以拖到公元184年三月五日,是因为这一天是60年一遇的“双甲子”:甲子年甲子日。世传商纣王就是在甲子日被周武王大破于牧野,所以自古以来,在这一天展开军事行动都被认为很不吉利。但张角偏偏要以周武王自比,既逢双甲子,又让信徒四处书写“甲子”这个暗号,官府自然会提高警惕。

终于,在三月五日前一个月,张角的弟子唐周给河南尹何进上书,告发了张角的计划。这次,灵帝总算不再执迷于《春秋》了,立即派人四处捉拿太平道信徒,处决了马元义等千余人,又到冀州各地悬赏捉拿张角兄弟。张角被迫命令全国信徒立即起兵,全部头戴黄巾,人称“黄巾”,又名“蛾贼”。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自称“地公将军”,张梁自称“人公将军”。显然,这三个将军名号是根据“天、地、人”三统终始循环理论制订的,由此也可见三统五行学说在东汉民间何等深入人心。

张角兄弟领导太平道起兵后,一时间天下响应,黄巾军不日便俘虏了东汉的安平王和甘陵王,攻破多座城池,逼近洛阳。同时,张衡(又名张修)也领导五斗米道教徒在汉中起兵,攻打县城,但是因为实力有限,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在风雨飘摇之中,灵帝匆忙跑到南宫的档案馆里查阅案宗,这才发现,杨赐、刘宽、张济、刘陶等人早已提醒过自己注意太平道的动向,大为感动,将这4人与侦破马元义案有功的何进册封为侯爵。为了拉拢士人对抗黄巾,中常侍吕强建议汉灵帝解除党锢,立即得到了批准。同时,灵帝又决定封何进为大将军,指挥全国军队围剿黄巾。

解除党锢和何进出任大将军的消息刚传出宫外,何进与袁绍就立即成了社会的焦点。

当时,袁绍的生父袁逢显然已经病逝,所以袁绍的叔父袁隗便成为袁家的族长。党锢可能解除的消息传来,人们都猜测,党人领袖袁绍将会立即入朝为官。朝廷大员纷纷邀请袁绍出山,而他却表示没有兴趣。中常侍赵忠非常不满,在朝廷上大嚷:“袁本初沽名钓誉,拒不接受朝廷的任命,反而养了那么多死士,不知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这话当然是说给袁隗听的,他连忙回家找袁绍,告诉他赵忠的话,并威胁说:“你快要让我家破人亡了!”(裴松之《三国志注·董二袁刘传注》引《汉末英雄记》)袁绍只得接受了何进的邀请,并立即获得后者的高度信任,成为大将军府里的头号参谋。何进与何颙同郡同姓,很可能是亲戚,在袁绍投靠何进的过程中,何颙应当出力不少。

听说何进将要出任大将军,太尉杨赐派幕僚孔融去向何进道贺,何进的手下却不及时请他进去,也许是没有收到礼金的缘故。孔融不懂“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规矩,等得烦躁,就夺走自己用于求见的名刺(类似今日的名片,用竹片或木块制成),回太尉府去了。何进的部下纷纷要求派刺客杀掉这个不识抬举的孔融,但何进为了表示礼贤下士,反而向朝廷上表推荐孔融。但此事显然还是影响到了何进、袁绍与杨赐、孔融的关系,不久后,何进出任大将军,其异父同母弟何苗继任河南尹,而杨赐则被免去太尉一职。几天后,灵帝宣布大赦,正式解除党锢,太平道信徒也都得到赦免,只有张角不赦。

党锢令解除后,袁绍先被封为侍御史。当时袁术担任尚书,地位比侍御史高。袁绍不乐意位于异母弟之下,于是坚决请求把侍御史一职让给孔融。朝廷无奈,只好改封袁绍为地位比尚书略高的虎贲中郎将,统领禁卫军。

出任虎贲中郎将之后,袁绍便开始为何进招揽幕僚。在他的示范和劝说下,众多党人和名士相继投入了何进的怀抱,例如荀爽、荀攸、王谦、王允、王朗、王匡、郑泰、华歆、陈纪、边让、桓典、种劭、邹靖、刘表、蒯越、黄忠、鲍丹、鲍信、陈琳、韩卓、张津、毌丘毅等等,当然还有被何进委任为北军中侯、掌管北军五校禁卫军的何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何进买帐,郑玄和申屠蟠两大名士就不肯屈从。郑玄被何进邀请到洛阳,一夜之后便逃之夭夭;袁绍多次到申屠蟠家“晓畅殷勤”,“至于再三”(见袁宏《后汉纪·灵帝纪》引黄忠写给申屠蟠的信。信中的“爰中郎”显然就是时任虎贲中郎将的袁绍),真可谓“三顾茅庐”,申屠蟠却称病不出。后来,何进又让自己的老乡黄忠再次写信劝说(《后汉书·周黄徐姜申屠列传》说黄忠是申屠蟠的同乡,错。《后汉纪·灵帝纪》说黄忠与何进同乡,是正确的。按《三国志·关张马黄赵传》,黄忠是南阳人,而何进也是南阳人,申屠蟠则是陈留人。除非汉末有二个黄忠,而且都与刘表共事过,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申屠蟠还是一字不答。当然,像申屠蟠这样的老顽固只是个特例,而且也证明了当时的袁绍是多么的礼贤下士,所以他自然能得人心。

在袁氏三兄弟之中,以大哥袁基的宦途最顺利。当袁绍惨遭党锢16年,袁术多年徘徊在“二千石”级别的边缘时,袁基已经升至了九卿之一的太仆,离“五世三公”只有一步之遥。在族长袁隗看来,这三兄弟里大概也只有袁基最为本分,没有八卦丑闻和狐朋狗友,宦途最为光明。如果东汉帝国还有前途的话,这当然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局。但是,随着天灾人祸的不断降临,就连袁隗也得作两手准备了。袁绍、袁术兄弟相继执掌禁卫军,身为司徒的袁隗在其中肯定功不可没。当黄巾军已经逼近洛阳之时,他应当非常清楚:决定未来世界走向的,将不再是毛笔和舌头,而是钢铁和战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