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见李弘作势转身要走,那门口的诸位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个只能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朝中混老了公事的,自然都是一点就透,当下听了太子李弘这个话,哪里还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所指,但是处在这个时侯,有的不敢说话,便是敢说话的,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当下大家虽然都给吓出了一头冷汗,却也只能大眼儿瞪小眼儿,都说不得话。
当下他低头一想,若是现在让李弘就这么走了,说不得朝中又要起些风雨,虽然最后免不了总是要不了了之,但是多这么一个屎盆子扣在头上却总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儿,当下他不由得轻轻地笑出声来,“殿下,您素来是袖藏乾坤的,还能不知道英国公他老人家素来是最喜欢‘唐突之客’的?依下官看,您这一来,还真是来的对极了,好极了,妙极了!”
“哦?”李弘正要上马,这才刚接过马鞭来,闻言却是不由一愣,当即转过身来,双目紧紧地攫住萧挺,眸中连泛奇彩。
他此来本就没有准备赴什么宴凑什么热闹,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胸中一直有一口闷气无处发泄,纵是在府里打死了几个下人侍妾,仍觉难以排遣,手下人打听得说今晚李府有小宴,邀请的都是李敬业在朝中的至交好友,他便存了心的到这里给他们捣下乱,也给李敬业添些堵,出了自己胸口一口恶气。但是当他借机把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扣过去之后,正准备转身要走呢,却没想到萧挺竟有如此急智,不过是轻轻的几句话,便顿时让他迈不动脚了。
萧挺所言“唐突之客”,却是当年的一个典故,但凡对朝中事情有些了解的人,都是耳熟能详的,当年李勣四十寿辰时,只在家中做小宴,并不准备扰动什么人,但是先太宗皇帝陛下是何等人物,他岂会放过这等拉拢臣子的机会,是日早朝毕,太宗陛下便带着长孙皇后和承乾太子,以及长孙无忌等几人,素服到李府赴宴,并自称“唐突之客”,结果惹得李府最后大开其门,公开庆祝英国公的四十寿辰,几十年来,此等君臣相谐之事在国朝传为佳话。
而此时萧挺说起这个来,自然一方面是为李敬业开脱,帮他把太子李弘丢过来的那顶“朋党密议”的帽子给丢开,委婉的把这次小宴解释为一种家常的朋友宴饮,并不牵涉到什么朝政,所以也自然的便与那什么“朋党密议”无关了,而另一方面,其实萧挺也是在有意无意的拍了太子李弘一个马屁。他以“唐突之客”喻太子李弘,其实就是在暗指当今太子李弘有先太宗皇帝陛下的遗风!
太宗英伟世人皆知,后辈子孙莫有不以他为偶像的,萧挺这个马屁拍得却是舒服到位,虽然李弘心里对他讨厌之极,但这一记马屁却还是顿时让他舒服得了不得,当下竟不好转身就走了。皆因如果他这转身一走,岂不是自承他自己并没有先太宗遗风了?
很快就从暗自得意中醒过神儿来的李弘顿时明白了萧挺的“险恶用心”,当下他不由得冷哼一声,“萧大人果然好利口啊!这么说,若本太子现在转身走了,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话要说了呀?”
正在这时,还没等萧挺回话,府门口处传来一声长笑,众人一起转头的功夫,却见竟是李敬业到了,身着一身家常冠服的李敬业还没出大门便紧赶着拱手,又是施礼又是捧笑,态度竟是难得的亲热,“太子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殿下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莫非是瞧不起小臣?”
这一通连说带笑加行礼的甚至利落,看得萧挺心中暗赞,这李敬业几十年的长安城混下来真不是盖的,他此番着意的做作,连消带打,正正的是与刚才自己说的话接了桥,却是连贯登对的紧,倒好象两人事先排演过似的,也不知他怎样修炼出来的这般七窍玲珑。
当下李弘看看满脸带笑的李敬业躬身行礼,再看看侍立道旁的萧挺,不由得心中暗恨。现在他如果不进去,那就等于说是自己坐实了萧挺刚才的话,忝为太宗陛下的嫡亲孙子,却没有丝毫的“太宗雅量”,如果进去,倒好象是变成了自己得知人家李敬业家有小宴,所以特意的赶过来蹭吃蹭喝似的,毕竟他可既不是为了给人贺寿,也没接到人家的请帖呀!
最关键的是,他与这李敬业可是不睦的很,而且,他可不是先太宗皇帝!
总之,眼下这状况,本来是带着来出气扣帽子的心思过来的太子李弘,竟是因为萧挺和李敬业联手表演,一下子给压得动弹不得了。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此时李弘脸上的精彩表情,别说李敬业和萧挺了,就是那些傻愣在门口一时间进不得退不得的客人们,以及李府的那些个门子们,也是一个个的心里偷笑。
主人有难,下面人自然有报效之心,更何况李弘乃是当朝太子呢!此时,李弘身后便有一个身穿箭条竹纹襕衫的中年人突然冷哼一声,越前一步想要说话。但是此时,李弘却是突然伸手一拦,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李大人这么说,那说不得今天本太子可要叨扰几杯酒喝了!”言罢他转身,目视刚才想要说话的那人,道:“文卿,你也随本太子进去见识见识如何?”
那被称为文卿的文士当即潇洒的一礼,“敢不奉命?”
李敬业把他们二人的这番表演都瞧在眼中,脸上的表情不由瞬间数变,最后却还是不等那李弘扭过头来呢,便立刻侧身作势伸手一领,“恭请太子殿下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