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情况实在是比较特殊,当王静辉走到一定层次上,并且他本人对国家前进方向和未来产生重大影响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和想到的就更多了。如果大宋发展真的到了他想象的那一步的话,若是真的为了贸易而向昔日的贸易国发动战争,他也无意美化这种战争,在他眼中即便大宋和十八世纪的欧洲有所不同,实际上当大宋的社会生活发生一定的变化之后,两者之间对资本、对市场的渴求和贪婪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正所谓两国交锋各为其主,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遵守丛林法则,大鱼吃小鱼的发展模式固然不可取,但是当一个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最后刺刀见红是不可避免的,这中间不存在什么正义与邪恶。
王静辉所说的“负面效果”,大宋君臣都可以理解,通过大宋情报局的运作,他们不再是对国外情况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了,可以说大宋情报局从国外收集来的情报使他们张开了眼睛看世界。尽管他们的目光范围还很小,只能够注意到周边各国的情况,但足以让他们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至少不会犯再像太祖太宗时代北伐的时候认为北方的百姓会在大宋到来的时候夹道欢迎的错误。
高丽已经向大宋多次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得到大宋铅活字印刷术的核心技术——油墨,还有水利纺织机等技术,不过大宋都坚决的拒绝了,这本身就是代表着大宋对高丽两大出口产业,这也让大宋统治高层极为忌惮,出于保护本国的优势产业的考虑,自然不会出让这些技术。尤其是纺织技术,大宋的布匹已经完全统治了高丽的市场,而且由于大宋商人的策略性攻击,使得高丽的棉花种植几乎等于没有,现在可以说高丽的上层社会穿的是大宋所产的丝绸,中下层百姓穿的是大宋所产的布匹,本国那种“男耕女织”的情况彻底瘸了腿。
尽管在大宋情报局的努力下,高丽贵族们对大宋的各种奢侈品求之若渴,但是大宋对高丽的贸易几乎摧毁了高丽本就很脆弱的手工业,只有少数诸如一些造纸产业得以留存,而大宋从高丽进口的大宗货物中,除了药材之外,纸张便是最重要的了。
“高丽虽然不能全部承接大宋的海外出口,但是却是占据了其中的三四成,这么大的份额已经是大宋第一出口贸易国了,高丽并非是大宋的唯一选择,但却是非常重要的。驸马,难道大宋还有比高丽更重要的海外出口对象么?!”王安石问道。
“介甫先生,诚如先生所言,高丽确实对我大宋的海外贸易举足轻重,但是这只是暂时的,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宋对其他国家的出口将会超过高丽。造成高丽是我大宋第一进口国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地理距离上,高丽是我大宋最近的、有一定能力进口的国家,另外还是我大宋的臣属国,在目前来看高丽这种局面还要持续上几年。不过这个世界却是大的很,高丽也不是最富足的国家,在西方,以前被我们称做大食等国家远比高丽更有潜力可挖,随着我大宋航海和造船技术的进步,大宋从南方航线转折向西将会成为主流,其实在南洋和我大宋进行贸易的主要对象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些大食人,还有一些是遥远的西方我们并不知道的国家的商人。”王静辉解释道。
王静辉接着说道:“其实我大宋周边还有许多国家都将会成为新的贸易主要对象,北方局势稳定下来后,契丹人、阻卜人、女直人这些都是我大宋货物很好的消费者,他们所购买大宋的货物简单计算下来也不会比高丽少到哪里去,而且吐蕃诸部、大理等也是如此。不过对于这些陆路上比较近的国家,他们也许会屈服我大宋成为藩属国,但是却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在武器出口上更是要慎重,低级别的火器还是可以卖,但是像火枪、火炮等高级别武器是万万不可出售给他们的!当然随着西夏的覆灭,大宋和西方陆路上的贸易通道也重新打开,丝绸之路上客商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些都将会进一步支持我大宋商人的发展。不过可惜的是陆路贸易终究和海上贸易有着很大的不同,还是海上贸易的交易量比较大,更加划算一些。”
大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商业贸易,也许以前商业贸易对大宋的贡献也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儒家的统治思维对商业贸易有着很大的排斥,这也是和后世的酸儒曲解儒家经典有着很大的关系。不过王静辉却是不甘心就这么让儒家思想来压制商业发展的,这几年他写了大量的著作——其实这些也并非是他原创写出来的书,而是他根据后世的一些畅销书思路来改变的,他把所有的儒家经典都给用白话文翻译了一遍,并且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注释观点。
王静辉的这种做法在当时士林中所引起的反响是很大的,诚然正统的儒家学子对这些书是不会感兴趣的,但是这些书却有着庞大的市场——王静辉十多年来支持大宋教育,使得大宋的教育有了长足的发展,书院数量大大增加,尤其是萌学数量,这也就早就了大批识字的宋人,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在读完萌学之后没有选择继续去高等书院就读走上科举之路,但是他们还是识字的。王静辉写出来的这些书正是他们最佳的读物,浅显易懂没有其他儒家经典那么令人生畏的艰涩——在中国古代去读那些经典的注释著作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其难度堪比原作不恐多让。
王静辉写这些书就是为了反对儒家思想压制商业贸易,为商业文明而张目,这种倾向是十分明显的,再看看小王驸马走进人们视线的这十多年,很容易发现驸马这么做的原始动机——王静辉本身就是一个商人起家,为自己漂白那是理所当然!
当然大宋儒林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各种诘难的文章也纷至沓来,王静辉也没有刻意压制,他更是想把这潭水给搅浑。论吸引社会的眼球,在这个时代谁能够比王静辉更有办法,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王静辉曾经给三大报纸的“记者们”留下了一句深刻的名言:“狗咬人不是新闻,若是人咬狗那就是大新闻了!”
王静辉把有关商业和儒家治国思想矛盾的辩论弄得声势这么大,也是为了吸引全大宋的关注,任何变革都是首先由舆论来完成的,在他看来王安石的变法就算成功也还远没有到头,只有把“商业兴国论”的大旗给竖立起来才可以使得大宋真正富足。就算退一万步,王静辉在这场社会辩论中处于下风,这阵辩论风潮也会对大宋具有深远的意义,他的辩论对手和其他关注这场辩论的人都会在辩论之后深深的思考——这个时代是非常宽容的,各种思想充斥其中,虽然儒家思想还是一统天下,并且有着越来越稳固的迹象,更比不上春秋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争鸣,但是人们的思想也发生着极其深刻的变化。尤其是王安石的“新学”给大宋政治思想界带来了很大的变化,有关如何治国、如何让大宋走向富强的这潭水,早就被王安石先给搅浑了,他王静辉不过是借着王安石的这股东风,把水变得更浑一些,让自己的主张更加为人所知一些而已。
用儒家经典为自己的主张辩护,这一手王静辉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报纸、学刊上的辩论他也从来没有落过下风,毕竟儒家经典中可以利用的漏洞就和马蜂窝一样多,甚至同样的经义双方都可以引用,从此也可以派生出对自己有利的解释,在这一点上,王静辉不能不在心中爱死孔老夫子了。对于王静辉的对手来说,最要命的还是孔老夫子本人——孔子恶农已经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这对于他的对手来说更是不利;而且同样也是孔老夫子,他把圣人的排位顺序上的漏洞也留给了王静辉,管子治齐,大力发展工商业,使得孔子将管子列为周公之后。
“孔子、孔子……空子、空子……”这就是王静辉当时的心情写照。也正是经过这一场波及大宋士林的大辩论,使得社会空气更加活跃了起来,直接反应到朝堂上来的状况便是福宁殿这个小圈子在讨论国事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话题便是“经济”、“贸易”、“金融”……要不是有了这样的变化,很难想象大宋统治高层会在福宁殿中召开会议来专门算计金钱,还对海外贸易如此看重,这也是王静辉前几年所写的关于海外贸易奏章一直没有被拿到台面上正面讨论,到了今年反而获得了这么大重视的原因。
“先生的方田均税法,在下是极为佩服的,不过先生有没有想过一旦这样一部新法进入实施后会引来怎样的麻烦?!”王静辉淡淡的说道。
此时王静辉正坐在王安石的书房中,对面坐的便是王安石父子,王静辉也是很久没有见过王雱了,所以这次他来王安石家的理由就是给王雱看病。不过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王安石最近想要推行方田均税法的事情已经慢慢传开,新党众人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毕竟新党领袖王安石执政多年,这两年先后因为灭夏战争和宋辽战争而牵扯住了朝廷的注意力,变法运动也算是进入了一个低潮,推行新法显然会加剧朝廷内部矛盾。在这一点上王安石、王静辉和司马光三人心中是十分清楚的,故此在这两三年中无论新旧两党还是王静辉一派的都很少生事,而这三个人之间也是很有默契的没有主动挑起纷争,就是王安石早就拟定好的方田均税法的札子也是压在手中没有递上去,全部都是因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