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竖起四根手指,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光地,着重重复道,“相爷,这可是四千万两白银啊,还不包括军士们的军饷犒赏。这么大个手笔,自盘古开天地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打过,就连汉武帝也不敢这么奢靡,圣上此举,当可与隋炀帝三征高丽、南开运河相提并论,诚亡国破家之举!!”
李光地不动声色,眼皮垂下,茫然望向许淡阳身后,似在小憩,又似在深思,半晌方才微微点头,“彦之,你言之有理!……”
许淡阳欣然拱手,正要说话,却不料李光地摇摇头,接着说道,“不过,圣上心意已决!!”
李光地登时错愕,急忙说道,“相爷,此事您务必要在圣上面前实陈,眼下,我大汉虽岁入充裕,但也不是高枕无忧,下官前日屡屡上本,力陈海上——乃至南洋隐忧,台湾一日不复,我大汉工商岁入时刻都有为人截断的危险!”
他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道,“下官现下最怕的就是台湾郑经和红毛鬼子勾结起来,若真有此事,则我南北两地港口皆为所制,出货不易,财货不流,那朝廷岁入,顷刻之间就要减免半数以上了!……”
许淡阳面色惶急,一幅张惶模样,李光地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道,“恐怕朝廷里那些官宦子弟、晋商、徽商的岁入,‘顷刻之间也要减免半数以上了’罢?!”
许淡阳登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气氛一时间尴尬之极,皇宫旁边几名执守的禁卫军闻得气味不对,不约而同一起朝外望去,不敢回顾。
“呵呵!!……”李光地一声轻笑,慢慢度着步子,在许淡阳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彦之,我知你是能员,也知你官箴不厚,举步为艰,但你可知道,我能所知的事情,圣上会不知道么?你——你们的这些小算盘,这庙堂内外、朝野上下,又有几人不知!?”
许淡阳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倒是没有料到,李光地这个老官僚今日居然如此不讲场面规矩,把话说得如此透彻,让他下不了台来。
“不必如此,”李光地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此时正需内外臣工各抒己见,你有异议,实在是平常得很!想必圣上知道了,也是很喜欢的!”
抹了一把冷汗,许淡阳勉强笑道,“相爷教训得是,淡阳想得不周全,理应……”他摇摇头,苦笑道,“大人,非是下官多言,此事若说下官没有私心,淡阳不敢坦对,但若是没有替朝廷着想,那也决计说不过去!!……”
李光地静静地的看着他,在这雍容而又威严的目光下,许淡阳忽然一阵气馁,犹豫了好一阵,他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下官自入朝以来,一直做的便是这银钱之事,这许多年来,朝廷上下的银两开支,来往过手,除了户部尚书陈庭敬之外,就是下官在主持了,下官不懂打仗、也不太懂治国,但下官却知道,不论是打仗还是治国,都非有银钱张罗不可,朝廷不可一日无钱,但是堂上诸公却有谁知道,这钱财却是从哪里来呢?!就算咱们大汉朝盛极无双、兵威显赫、所向无敌,难道还能去抢不成?!到头来,还不是得朝下边收税,人丁税、盐铁酒水、田赋、矿赋、工商、海关、牧渔、内河厘金,一款一款的收拾起来,那才支撑起了这么大个朝廷,去年我朝岁入近九千万两,海关、钱庄就占了一半有余,归根结底,那都是依赖工商贸易所致,海上尤其要紧,而如今台湾未复,税源有动辄遭人保持之险,而诸公却丝毫不以为念,倒把眼睛盯着草原蹦跶的几个鞑子,您说,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如此更为荒谬事情么?!”
李光地猛地睁开眼睛,霎时间精光四射,吓了许淡阳一跳,“彦之慎言,难道你以为,这朝廷之上,就只有你一人忧国忧民不成?!”
见他以官威相压,许淡阳胸中忽然怒气上涌,不管不顾的抗辩道,“下官不敢,下官说的都是实在话,请相爷明鉴!!”他反手一指,指着外间等候的文官轿子道,“下官只是个商人,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倒也没有什么名留青史的野心,不像外间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想做千古名臣,辅佐皇上做那汉武帝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大胆!!”李光地终于动怒,厉声喝道,他指着许淡阳,怒声道,“早教你慎言,你偏偏不听,还敢出此荒悖之论,真可诛心矣!”